活了很多次。
不管是哪一次,杰内西斯都没活过三十岁。
有时候他的病得早,二十岁出头就已经出现多器官衰竭。有时候他稍微幸运一点,要到二十代后半身体才会开始腐烂。
她再一次在梦里醒来时,窗外飘进了烂漫的春花。金色的阳光映在木地板上,她坐在梳妆台前,村中的女性长辈一边笑眯眯地给她编头发,一边感叹岁月如梭。
这一次的梦,杰内西斯按部就班地继承了巴诺拉村的果园,按部就班地在苹果花盛开的季节,开始准备和她的婚礼。
就像巴诺拉村所有人期望的那样。就像他的父母一直以来期盼的那样。
他要和她结婚了。
然后过上富足、平稳、幸福无虞的日子——虽然注定短暂,这已经是世上绝大多数人求不来的人生。
庭院里飘来宾客谈笑的声音,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今天是个晴朗的春日,惠风和畅,阳光灿烂,不会有比这更完美的一天了。
她从那完美的婚礼上逃跑了。
距离仪式开始还有不到半小时,她说要一个人平复一下心情,然后趁着所有人离开房间时,毫不犹豫地跳窗跑了。
她扯掉头纱,赤着脚跑上三人小时候常去的山坡,穿过野草齐腰的田野。她一口气跑了很远,最后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于是她躲到了全村最高的苹果树上,将碍事的裙摆皱巴皱巴卷起来,然后看着日头渐渐落下去,天空染上暮色的余晖。
婚礼现场的宾客左等右等,没等到人,互相询问说,新娘呢?
——新娘跑到苹果树上去了。
但这件事暂时还没有几个人知道。
安吉尔站在树底下,劝她下来。她假装没听见。于是安吉尔沉默片刻,长叹一声,走了。
没过多久,杰内西斯的身影出现在树下。他让她下来,她依然假装没听见。这么重复三四次后,杰内西斯黑着脸将外套往地上一扔,开始爬树。
她震惊。
她果断抱紧身边的树干,并大声说他不守信用——如果她逃到苹果树上了,按照两人不成文的规定,他是不能追到树上来的。
杰内西斯啧了一声,说那都是什么时候的规定了。然后他朝她伸出手,让她过来。
她睁大眼睛:「……为什么小时候的约定长大后就不作数了?」
然而他并不回答。
「该回去了。」杰内西斯说。
「为什么长大后就不作数了?为什么?」
她和杰内西斯四目相对。「……我不和你结婚。」
杰内西斯伸出去的手好像僵了一下。
她捏紧脏兮兮、皱巴巴、已经不再洁白的裙摆,避开他的目光。「我只把你当家人。」
杰内西斯脸上的表情就仿佛在说:她这是在说什么鬼话。
整个巴诺拉村,也揪不出来一个会相信她这句谎言的人。
大概是瞧出她不太对劲,杰内西斯顿了顿,难得缓和语气:「到底怎么了?」
「……你不能和我结婚。」她垂下眼帘,「你不应该和我结婚。」
杰内西斯应该离开巴诺拉村。
一直待在这个小小的村庄,等命运将死亡的镰刀架到他脖子上时,他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出去能改变什么吗?她不清楚。
但不管做什么,都比一辈子困在巴诺拉村,都比坐以待毙要好。
「我做了一个梦。」她在梦里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