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日的相见,贺勘多了憔悴,下颌上冒出些胡茬。不过,他仍旧对着她笑。
年节,街上无人,两人相对而视。
他上去几步,双臂伸出将孟元元抱住:“怎么不说话?我不是故意不来找你。”
孟元元眼睛发酸,心中更是难受,听着他落在自己耳边的话语,双臂回应着他,环上他的腰。
“你回来了,”她喉咙哽咽一下,眼前浮出朦胧的氤氲。
两人紧紧相拥,在这无人的清晨。
“元元,对不起,”贺勘叹了一声,手掌扣着她的后脑,“这几日我没在洛州,还未将你的名字写进族谱中。”
本以为贺良弼已经松口,奈何那几个族里长辈仍想阻挠。
孟元元皱皱眉,额头贴在他的胸前,闻言心中很是酸涩。若不是因为她,他定然不必承受这些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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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咳咳咳……”孟元元甫一开口,冷不丁呛了一口风,话语被咳声掩埋。
天本就冷,她又站了许久,这咳起来竟是一时压不住,连带着身子一缩,眼角咳出了泪花,看着甚是柔弱。
贺勘眉头不可觉的皱了下,走下台阶,掏出一方帕子递过去:“进去说罢。”
孟元元压下咳声,下意识接过帕子,而是袖角拭干眼角,抬头时人已转身离开,留着一道高傲孤冷的背影给她,很快跨步进了门去,最后一片衣角消失。
她站在大门外,抬头仰望了眼高高的门楣。
没一会儿,门内跑出一个家仆,径直到了孟元元面前,腰身一欠,伸手作请:“客,请随我来。”
家仆引着孟元元进了府门,一路带着到了一间偏厅。
说是偏厅,但也足够宽大敞亮,里面并不见贺勘的影子,家仆说让她先稍等。
既然来了,孟元元也不介意再多等一会儿。已交代过掌柜的娘子,让着帮忙照看秦淑慧。
这时,有人走进厅来,端着茶盏送到孟元元落座处的桌上:“少夫人。”
因着这声称呼,孟元元抬脸打量起来人,待认清时,冲人笑了笑:“兴安?”
站着的小厮咧嘴一笑,可不就是当初秦家时,一直跟着贺勘的书童?转眼一年,人长高了不少,竟还一直跟着贺勘吗?
不想,人生地不熟的州府,还有个认识的人。
“莫要如此称呼,不妥。”孟元元好声提醒。
怎么说这里是贺家,而当初她嫁的是秦家一郎。白日里,从银嬷嬷的态度也顺带着看出贺家的意思,这些高门大户,讲究的是门当户对,自然不会认她。
兴安双手夹着托盘,听出了人的意思,便道:“你喝口热茶。”
他
也晓得孟元元的话没有错,贺勘回到贺家,以后肯定是越走越高的,一个红河县的普通女子的确不堪匹配。可话说回来,当初两人却也是实实在在拜过堂的,真的就没有一丝夫妻情谊?
“行。”贺勘靠了过来,一口答应,随后拉着孟元元走进巷子里。
孟元元低头,端起茶来抿了一口。温热的水流淌进体内,身子终是暖和了一些。
他还想说些什么,听见了身后的一声轻咳,赶紧正经了脸色,收敛起笑意,规矩的垂首转身。
贺勘扫了眼兴安,随后绕过他到了孟元元面前。
孟元元放下茶盏站起身,贺勘刚好也从她面前经过,行走间一阵轻风,再看已落座于对面的椅子上。
“上回跟你说的下西洋的船,如今回来了。”郜英彦道,声音像他的笑一样明朗,“我爹问你明日有没有空,可以带你去见见船上的先生,正好人就在北城。”
“明日?”孟元元唇间稍一琢磨。
明日是贺家老太爷的寿辰,秦淑慧会过去蓝夫人那边。去,贺勘心中明显是介意的,所以这些天她几乎不曾出过轻云苑。
见孟元元犹豫,郜英彦才打量起她来。一身素淡粗布衣裳,发上更是只有一枚刘烨黄铜头簪,这可不像是贺家少夫人该有的打扮,不知道的怕还以为是府里的丫鬟。
一个人的处境如何,从身上穿着就能看出。他几乎心中断定了自己的想法,贺家不想认孟元元。
“孟家妹妹,是不是有什么为难处?”郜英彦问,别的他也不好多说,毕竟是别人的家事。
“没有,”孟元元摇头,嘴角自然的勾翘起弧度,“兄长与我说好时辰,我会过去。”
抽个空跑一趟应该没大问题,她不必去什么寿宴,回去吩咐竹丫好好跟着秦程慧。竹丫性子实诚是真,但有时也有眼色,穷人家的孩子,是会看人脸的。
见她应下,郜英彦便告知约好的地点以及何时,交代好后,手提着一个包袱往前一送:“我娘让我捎来的红豆包。”
纷扬的雪中,无人注意到深巷另一头。
贺勘披着斗篷,看了眼小门处。他那被迫娶回来的妻子,正在同旁人说话,已经站了些时候。
回府里,他习惯走这条路,近且安静。谁能想,今日会碰到这一幕?女子手里擎着伞,遮在那人的头顶,隐约有她轻柔的话语,落雪纷杂,可他就是知道她在笑。
身后,兴安偷偷看自家公子,还是那张冷脸。
那边,说话的孟元元和郜英彦开始道别,她把伞柄塞给了对方,话了两句路上小心。后者应下,便转身往巷口走去。
目送人离开,孟元元才抱着包袱准备回去,视线一瞥,见着另一边走来的贺勘。
“公子。”她客气对人一福,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他。
贺勘视线在她面上一扫,而后落在她抱在怀里的包袱,记得她一夜未归的那次,也是抱着同样的青色包袱回来。所以,方才的男子和上回的是一个人。
孟元元见人不说话,便往旁边一让,挤着贺勘先进去,抬脸对着后面的兴安笑了笑。
“夫人。”兴安笑着点头回应。
身后两个人的动静,没有逃过贺勘的眼睛。明明是他的妻子,为何除了他,她对谁都会笑?
很快到了岔道口,贺勘往自己的静还院走,余光中,素淡的女子身影消失在雪中。
“公子,明日真的不去一趟明月观?”兴安问了声,好似是提醒,“老太爷过寿,是不是……”
“不该你操心的别管。”贺勘薄唇微动,轻飘扔出几个字。
只是无人发觉,他习惯蹙着的眉间,此时更深了一分,眼中分明一沉。
兴安下意识闭紧嘴巴,抱着双手往前走。
“你身上抱着什么?”贺勘回头看了眼。
“豆包啊,”兴安双臂一松,露出抱在臂弯中的几个豆包,“刚才夫人塞给我的。”
只是平平无奇的红豆包,贺勘收回目光:“你上回说,元娘去了南城?”
“对,”兴安快走两步,回道,“是夫人父亲的故交。”
贺勘颔首,故交就故交,怎么还说是表哥?
兴安看看红豆包:“公子,这像是刚蒸出来的,您要不要试试?”
“不要。”贺勘齿间送出两个字,随后丢下兴安,独自快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