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虽然族长最后保住了赵氏,但当时周氏当众说了那么多,杜家村的人都对她的所作所为心里门清。
此事之后,赵氏无论走到哪里都觉得有人在背后议论自己,福宝出门也讨不到好脸色,他们在村里实在待不下去,只能提前启程去府城陪杜云镜院试。
赵氏原本的计划是只租一辆车,由她带着福宝和杜云镜一起乘坐,李故儿和杜宝泉则去厚着脸皮蹭族长家送云成到府城考府试的车。
现下闹出这样的事,赵氏知道自己在族长面前已经彻底没脸了,不敢去蹭车,只好咬牙一口气租了两辆车。
从漳县到府城坐马车需要三天时间,一辆车租金三钱银子,掏钱的时候,赵氏的心都在滴血,丈夫杜宝泉的埋怨更让她有苦说不出,虽然这些事都是她出的主意,但杜宝泉从头到尾也没反对劝阻啊!
赵氏一家人离村前夜,秋华年和杜云瑟去小河边散步,好巧不巧又看见了李故儿。
李故儿是从后山方向来的,低着头行色匆匆,快到近前才注意到秋华年两人。
她先看见秋华年,眼中一闪而过恐慌与怨毒,接着目光落在杜云瑟身上,突然愣在了原地。
因为嫉妒秋华年被杜云镜看上眼,加上杜云镜一直不喜欢杜云瑟,她在村里传了很多杜云镜告诉她的杜云瑟的闲话,后来杜云瑟回村,秋华年越来越能干,她怕被清算,一直躲着这家人,今晚是她第一次看清杜云瑟的样子。
月光之下,河水潺潺,君子如玉,举世无双。
她心心念念的杜云镜与之相较,如同萤火之于皎月般黯淡失色,不值一提。
秋华年见李故儿一直盯着杜云瑟看,挑了下眉,心头莫名有些不悦,往前走了半步,“故姐儿今天又去见谁了?”
李故儿终于回神,口中前言不搭后语地搪塞道,“我能去见谁?你少胡说!我就是晚上出来逛逛。”
说完之后,她按着怀中刚到手的东西匆匆离去。
她已经没有更好的路了,这次陪杜云镜去府城的机会绝无仅有,必须好好把握,有了托娘家村子的老相好弄到的这两味药,一切一定能水到渠成。
……
第二天天没亮,赵氏一家带足银钱,由长子云湖赶着骡车离开村子去了漳县,与杜云镜汇合前往府城。
下午时候,云湖独自赶着骡车回来,没有赵氏盯着,魏榴花终于敢光明正大地来找秋华年了。
“那天真是吓到我了,就怕她反应过来,怀疑她和周氏的话是我传给你的。”魏榴花摇头后怕。
“我知道你们还没分
家,当然不会忘了这点。”
秋华年专门说自己不知道对话的内容,只知道周氏来了杜家村,让她们以为秋华年从头到尾都是在诈她们,就是为了这个。
秋华年拿了一根高粱饴逗柚哥儿,魏榴花把孩子抱了出来,柚哥儿虽然还是非常瘦弱,但脸色已经不见黑青,一双眼睛又大又亮,下巴尖尖的,很招人喜欢。
魏榴花看见停在院里梨树下的新棺材,棺材花了秋华年一两银子,用的是足有三寸厚的好木材,涂着鲜亮的彩绘。
“提坟的日子定了?”
“已经定了,也和上梁村的村长说好了,阴阳看了三天后的日子,到时候家里会摆几桌席,嫂子记得来吃席。”
魏榴花答应到时候来灶上帮忙,心里还是感到不可思议,这种替亡母和离提坟的奇事,秋华年一个哥儿居然真的办成了。
九九在屋里和秋华年买的那两匹棉布搏斗,她快把布上的纹理印进脑子里了,还是不敢动剪刀,生怕弄坏了珍贵的布料。
魏榴花在外面看见,忍不住过去比划着指点了几句,秋华年记起之前想给九九请女红老师的事情,直接说,“嫂子以后有空多教一教我家九九,我来备拜师礼和学费。”
魏榴花赶紧摇头,“九九想学什么来问我就行,哪用得着这些。”
秋华年却坚持道,“我想让九九把嫂子会的从头全部学一遍,学人吃饭的手艺,于情于理都该拜师,这样九九也学得更认真。”
魏榴花囊中羞涩,内心几番纠结后答应了,“好,我保证绝对不藏私,把我会的一样一样全教给九九。”
魏榴花的女红手艺,在杜家村是十分出名的。
九九听了喜不自胜,从屋子里跑出来,学着杜云瑟教的礼仪拜师,魏榴花被弄得手足无措,满脸涨红,心中高兴得厉害,这还是她第一次因为手艺被人敬重,之前得到的只有赵氏和小姑子巧星的压榨。
秋华年给魏榴花拿了半斤肉,六个鸡蛋,一盘高粱饴和一盘豆腐干,凑够了四样拜师礼,本来还想给学费,但魏榴花坚持不要,说现在太早了,等九□□出个样子后再收。
赵氏一家离村当日晚上,云成回到了杜家村,他专门从县学回村祭祖,然后再出发去府城考童生。
族长有心请杜云瑟指点云成几句,因为先前袒护赵氏的事,不知该怎么开口,最后还是孟福月第二天清晨拿了些礼物亲自带着云成上门找杜云瑟。
杜云瑟没有推却,带着云成去上房考教他的功课,提点破题和做文章的思路。
秋华年把孟福月送的鸡蛋和肉收起来,和她在院里闲聊。
“我心里也恨赵氏恨得牙痒痒,可谁叫她有个好儿子,我公公舍不得一个姓杜的读书人,只能让她继续逍遥了,你别太埋怨,以后还有机会。”
秋华年笑着摇头,“族长也帮了我和云瑟很多,我们没有因为这件事埋怨他,今日就算是族长直接让人叫云瑟去指导云成,云瑟也会去的。”
“我知
道你们两口子都是身正气清的好孩子(),??汑汑???靟????()?[()]『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一时不敢见你俩。”
孟福月看着院里的棺材,换了个话题,“云成去府城考试我们夫妻要跟着去,提坟时帮不上忙,但你宝仁叔已经安排好了,无论是跟着去上梁村的人手,还是挖坟穴的人手都不用你操心。”
“秋传宗和周氏怎么样了?”秋华年问。
孟福月见秋华年连爹娘都不叫了,心跳快了几分,片刻后却觉得爽快舒服。
“还在猪圈里关着呢,每天给点水和饭,关几天死不了人,我公公和上梁村的村长说好了,怕他们捣乱,等你提完坟再放他们回去。”
上梁村是杂姓聚居的村子,秋家不是村里最大的姓,现任村长也不姓秋,不会为了秋传宗一家和杜家村硬拼。
在秋华年为生母提坟这件事上,杜珍禾还是尽了力的。
杜云瑟指导了云成足足一个多时辰,云成回家后,族长问他,“云瑟怎么说?”
“云瑟兄长问了我四书和孝经,还让我背了几篇在县学做的文章给他听,我文章中的不足他全指了出来,不懂的地方他也全部回答了。”
云成顿了顿后说,“兄长的学问绝不只在秀才的水平,哪怕举人、进士也当得,更难得的是,无论我的问题在他眼中多么简单,他也没有因此不耐和敷衍。”
云成回家后听说了赵氏谋害华年嫂子的事,对爷爷的选择,他不太赞同。他在县学与杜云镜同窗了近一个月,实在没看出这个同族人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
杜珍禾闻言喟叹,“云瑟是个好孩子,你要以他为榜样与他多交往,老大家的,你在村里也多帮着些华哥儿。”
中午吃过饭后,云成要出发了,提前租好的马车已经到了村口,许多村里人都过来相送。
孟武栋也驾着骡车带着孟圆菱来送表弟赶考,孟圆菱张了几次口,趁人不注意把云成拉到一边,递给他一个荷包。
“我自己做的,里面有提神醒脑的药材,专门托人去县城配的,不许嫌弃!”
云成拿着荷包,“菱表哥你哪来的钱?”
孟圆菱可爱的脸上有些许得意,“我有几天帮华哥儿卖糖,华哥儿分我的。”
“你好好考试,去了府城不许乱玩,不敢生病,知道吗?”
孟圆菱说完之后,像怕被人发现一样飞快溜走了,两人间的小插曲没有被任何人看到。
云成的眼睛追着孟圆菱的背影,愣了一会儿神,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是突然想再多看几眼菱表哥,看他笑起来时脸颊上的酒窝。
马车另一边,孟福月在和秋华年说话,“路上花个三四天时间,到府城离考试还有几天,等考试结果出来再回来,少说也要十几天,我们怕是赶不上种棉花了,华哥儿你随便支使我家老二老三,不用客气。”
秋华年笑着点头,“祝云成考运亨通,你们一路平安。”
“借你吉言,我们先去探个路,把要注意的事情记清楚,云瑟
() 去考院试的时候就方便了。”
云成一家三口离开村子后,秋华年开始为提坟的事忙活起来。
请阴阳、破土、挖穴这些事虽已安排好,秋华年也得自己再过目几遍,免得到时候出差错。
此外提坟算是小白事,结束后还需要在家里摆几桌席,请帮忙的人好好吃一顿。
秋华年向孟家豆腐坊定了二十斤豆腐,买了二十斤大骨头,十斤肉,十条鱼,十斤糯米和白面,五斤干粉条,一斤白糖,加上各种调料和农家蔬菜,凑了十桌席面。
主食是参了玉米面的大馒头,每桌都有一道小葱拌豆腐,一道糯米甜丸子,一条红烧鱼,一碗粉条炒肉,一盆玉米骨头汤,其他素菜随叫随添。
杜家村的妇女和哥儿们自觉来帮忙,提前处理好了需要的菜,用篦子和菜罩护好放在室内,等当天拿出来一炒就行。
到了提坟当天,杜云瑟早起后没有读书,和秋华年一起给棉花苗根部喷了土农肥,把育种盘挪到房顶吸收光照,接着收拾好东西,坐上骡车出发去上梁村。
加上和族长家、魏榴花家、孟圆菱家借的骡车,一共四辆骡车载着十几个人声势浩大地到了上梁村,远远就有在上梁村外的田里劳作的人跟着偷看。
阴阳先生算好的破土的时辰是午时一刻,此时距离正时还有一个多小时,上梁村村长接待了他们,让村人带他们去秋传宗家休息。
一路上,许多人都站在路边偷偷看他们。
上梁村这六七年间变化不大,秋华年依稀能从原主的记忆中看见似曾相识的东西,找到眼熟的路。
比起他大差不差对得上的记忆,上梁村的人却有些不敢认秋华年了。
秋华年十岁被卖,之后一直没回来过,上梁村的人对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瘦到只剩骨头的小哥儿身上,看见走在最前面的面容秀美、自信大方的哥儿,好些人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这是华哥儿?
他们心里都清楚,这确实是那个差点被生父和后娘饿死打死的华哥儿。因为他的脸和他的生母梅雪儿有六七分相似,上梁村再没有哪家人有这样的好容貌了。
到了秋传宗家,秋家的几个叔伯都躲着不见人,生怕杜家村的人突然发难,把他们也抓走。
秋家人气势汹汹去闹事反而丢了个大脸,秋富秋贵被抓的原因也瞒不住了,上梁村其他姓的人担心秋家人连累到自己,联合起来警告他们,让他们再惹上官司就滚出村子。
所以现在的秋家在上梁村可以说是孤立无援。
最后,还是秋华年的一个远方三叔奶奶颤颤巍巍地过来拿钥匙给他们开门。
秋华年记得这位三叔奶奶,原主小时候饿得实在受不了了,跑到她家,她给过原主一小块儿高粱饼子,原主两口就咽了下去。
这事被她儿子看到,当即在族里大闹了一场,原主挨了一顿打,三叔奶奶也再没敢给过他东西。
秋华年上前扶住老人,三叔奶奶浑浊的眼
睛盯着他上下看了一遍,“真是华哥儿回来了?”()
“?????癙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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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
秋华年接过钥匙,杜云瑟去打开门,秋华年吸了口气走进去,找出板凳招呼大家在院里坐下,板凳不够用,就直接坐桌子和台子上。
三叔奶奶几次欲言又止,秋华年见状说,“这儿没外人,您想说什么只管说,不用怕被不该知道的人知道。”
今天跟着他们来的都是平日在村里关系好信得过的人,听到什么不会乱说,更不会回头就告诉秋家人。
三叔奶奶颤颤巍巍地问,“你是来给你娘提坟的?”
见秋华年点头,她又追问,“真和离了?雪儿不是传宗的人了?”
秋华年肯定后,白发苍苍皮肤干瘪的老人突然流下两道浑浊的眼泪,“造孽啊!造孽啊!”
她哭得伤心,秋华年见状也有些难受,但该问的话还是要问,“三叔奶奶,我记得我娘是你捡回来的,还听说她当时不是自愿嫁给秋传宗的,您能给我详细说说吗?”
三叔奶奶嘴里依旧念叨着造孽,秋华年一再追问之下,她才把当年的事情说清楚。
大约十七八年前,东北边境战事紧张,南边也水灾频发,整个国家动荡不安,漳县经常有大批流民路过,村人们出村不时还会在路边看见陌生的尸体。
三叔奶奶有次去山里摘野菜,在丛林间看见了一个躺在地上的二十左右的姑娘,虽然穿着粗衣,却细皮嫩肉的,不像是乡下人。
她本以为这个姑娘已经死了,好奇过去看了看,才发现她只是脱力晕倒,还能喘气。
三叔奶奶觉得姑娘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把她救了回去,但这姑娘醒来后对自己的来历绝口不提,也不说去哪里能找到她的家人,时间久了,秋家有些人便坐不住了。
“那天传宗说镇上大集有便宜鸡鸭苗卖,我早早就出门了,却没看见他说的东西,等我回家,院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你娘捂着衣服在炕上大哭,脸上身上全是血印子,我才知道事情不好了。”
“你娘要寻短见,被我拦了下来,我劝她好死不如赖活着,反正她不说自己是哪里人,也没家人来找,不如就在上梁村安顿下来,传宗好歹有手有脚吃得起饭,我给她做主,让传宗好好办个酒席把她娶了。”
“我没想到,传宗他、他真的是个畜生啊!”
“你出生后,传宗嫌弃你是个哥儿,你娘的身子越来越不行生不了孩子,脸也没最开始那么好看了,他便动不动就对你娘拳打脚踢,关着她不许出门不许见人,我怎么劝都劝不住。”
“你娘还没死,他就和隔壁村的小寡妇周氏勾搭在了一起,直接带到家里厮混。”
“我最后一眼看见你娘,她瘦得不成人样,连炕都下不来。她跟我提了一句你,又没再继续说,我知道,她是心里清楚我说话不管用,托付了也白托付。”
“最后,她只跟我说,她说——‘三叔婶婶,当初不如直接叫我死了。’”
“她说——‘我不想死了还埋在这儿,我想和离,我要回家。’”
历经世事的老人想起当初,捂着心肺泪流不止,“造孽啊!造孽啊!”
院里杜家村的人都听得揪心,杜云瑟握住秋华年的手,担忧心疼地看着他。
秋华年压着心中的酸涩问,“您知道我娘的来历吗?”
三叔奶奶摇头,“她对这些绝口不提,最艰难的时候也没透露过一个字,但我听口音,感觉她是在南边长大的。”
“对了,我刚救回她时,她给我说雪儿只是她的小名,她大名叫梅争春,叫我不要告诉别人。”
“争抢的争,春天的春?”秋华年不确定地问。
“对、对,她说梅花的本意或许不是要开在雪里,是不服气想争春天,所以才开得比其他花都早了,这话我一直记到了现在,但她后面再也没说过这个名字。”
秋华年沉默了很久,原主记忆中的母亲总是虚弱的、沉默的、模糊的,直到今天,秋华年才隐约知道了她曾经是一位什么样的女孩。
杜云瑟轻声劝慰道,“至少知道了名字,你想找,我们就一直找,总有一天能找到娘的来历。”
秋华年闭着眼睛,长长叹了口气,“你说得对,今天只是第一步,总能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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