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刺青(2 / 2)

少女的野犬 曲小蛐 19801 字 9天前

别枝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兴许是烧得昏睡。

手机骤然震动起来,叫她惊醒,像是某种栗然的预感,她望了一眼吊瓶,第一瓶才刚下去二分之一,她睡过去应该没有十分钟。

别枝想着,下意识地接起了电话。

“别枝,你在哪儿呢?!”毛黛宁在电话对面声音喑哑,急得带上了哭腔,“你快回学校——乌楚!乌楚她要跳楼!!”

“——”

输液椅上,女孩蓦地睁大了眼。

下一秒,她抬手拔了输液针,拎起包,晃了下身,顾不得扶稳就往外跑去。

“哎?哎!你没输完液呢——去哪儿啊?!”路过的护士惊得在后面扬音。

女孩的背影却早已消失在走廊上来往的病患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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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枝是忍着一路的眩晕和恶心回到学校的,唯一庆幸的就是她输液的医院离学校很近,不到一站公交,她是跑回来的。

进校门时,心跳几乎已经要爆表,太阳穴都跟着突突直跳。

却顾不上了。

“别枝!这儿!”毛黛宁连军训服都没换下来,满头大汗,拉上别枝就往校内跑。

别枝压着呼吸间跑出来的血腥味道:“什么楼?”

“快完工的那个实验楼!他们天台正在加装防护栏、忘了上锁!”

“几层?”

“五楼,五楼还是六楼来着?”毛黛宁快急哭了,“我也不记得了,乌楚她就指名要见你一面——说其他人谁敢过去她就直接跳下去!”

别枝没有再问,她压着呼吸,还要节省力气,从烧得混沌的脑袋里拼命组织思绪。

技巧。

心理疏导技巧。

倾听、视角转换、支持系统,还有什么,什么来着……

真正到了人命一线的关键时候,那些纯技巧性的东西根本无法梳理。

别枝咬得唇角似乎都破了,痛意直逼泪腺,她却分不出一丝注意力。

新建起的那栋实验楼终于近在眼前。

为了避免楼下聚众,影响到乌楚情绪状态,学校显然已经对实验楼附近做了封锁。

别枝情况特殊,畅通无阻上了楼。

被毛黛宁拽到五楼走廊上的刘浩昌等人面前时,别枝扶着膝盖,几乎连一丝力气也挤不出来了。

刘浩昌正对着脸色青白的方德远暴跳如雷:“……你不清楚?你怎么会不清楚?!你才是她的辅导员、她为什么要见的是别枝而不是你?!”

方德远颤抖着手扶了下眼镜:“兴许……别枝和她有什么私、私人恩怨?”

“方德远!”毛黛宁出电梯时正听见这句,不高的身体里迸出的一声咆哮,差点把方德远吓趴下。

() 她拉着别枝冲过去:“你说什么!明明是你自己干脏事!你踏马污蔑谁呢?!你——”

“…好了。”

别枝气短地反复呼吸,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她最后深吸了口气,“之后再说、乌楚在哪?”

有人指天台的门。

刘浩昌脸色难看:“别枝,你上去以后,一定要安抚住她的情绪,那个女生她现在很激动,除了你谁也不见,我们一露面她就要往外跳,你——”

“我知道。”

别枝再次深呼吸,试图压下那种眩晕感:“知道是什么事情刺激到她了吗?”

“不清楚!没人知道啊!”

“报警了吗?”

“早就报了,但这会正是下班高峰,消防车才刚到校外——”

“好,我进去,我来。”别枝按下众人,她深吸了口气,整理跑得凌乱的头发和衣服。

越是这种时候,她越必须平稳。

只有一个平静、成熟的成年人,才是乌楚此时此刻能够信任和依赖的对象,她不能让自己看起来比她都虚弱、崩溃。

几十秒后。

别枝推开了天台的门,一步踏进了金纱漫天的黄昏。

实验楼的天台是最后一道施工程序,防护栏还没有安装好,底座低矮,只比地面高出十公分左右。

而乌楚,她就坐在还没有来得及安完防护栏的一截底座旁,双腿空悬在外。

没来得及清扫的工业粉尘和杂物堆积在旁。

别枝想起了她前夜高烧的梦。

这一幕真是该死的熟悉,但当初她只是在二楼,窗户,摔下去最严重是骨折,而现在……

她望了一眼腿边没加防护栏的楼外。

……五层。

看一眼都叫此刻的她头晕目眩。

摔下去够内脏四分五裂了。

“——谁?!”

天台边的女孩受惊似的,猝然回身,苍白的脸上是被惊恐放大的眼。

“乌楚,是我,”别枝一秒定神,“你让人找我来,所以我来了。”

“别老师……”

女生眼泪一下子涌出来,落下去。

到此刻,即便是黄昏里天光昏昧,别枝也看得清楚,女孩身上的衣服破旧,又蹭满了灰尘,像是在什么污泥堆里滚过。

“你别!别过来!”乌楚似乎是察觉她到了太近的距离,忽然又紧绷起来,身体在天台边摇摇欲坠,“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

“好,老师不过去,老师就在这儿。”

别枝抬手,试图安抚她情绪,同时放慢脚步,让她清晰看见自己一点点停下来。

她转换措辞。

“我就在这儿,乌楚,你有什么话,全都可以告诉我。我跟你说过的,对吗?”

“对,你说过……”乌楚眼圈再次红起来,“你让我给你发信息,我一直没发……不、不是为了省钱,我都打算发给你

了……可是手机(),???呤虎……???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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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絙?……絙??灎葶……”?婩???()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我不敢跟我爸说,他一定会打死我的……对不起老师,我骗你了,我没钱还你……我就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可是我连电话都没有,对不起……”

乌楚一声声的道歉叫别枝心口梗闷。

那种窒息感愈发翻涌上来,像是深海,呛人的水要溺过她口鼻。

别枝慢慢蹲下身:“乌楚,你听老师说,没关系,真的。”

“老师,为什么只有我是这样的啊?”乌楚哭得红肿的眼睛转过来,看着她,泪水满涨,坠下,“为什么他们都能活得很好,活得很幸福,为什么只有我……只有我这样……我好难受啊,人为什么要活着啊……活着好累、太累了,我一个人坚持不下去了……”

别枝停在那儿。

泪意上涌。

她曾经问过自己无数遍,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这个世界上那么多人,那么多人都活得幸福、自在,为什么偏偏是她要遭受这样的命运。

可是命运从来不回答任何人。

“乌楚,你听老师说,老师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乌楚抽泣着,擦泪看她。

“你今年18周岁,对不对?”

“嗯……”

“老师我跟你这么大的那年,差不多,就是这个月份吧,”别枝轻吸了下鼻子,压下泪意,勉力笑起来,“那年我收到了医院的确诊单,它告诉我,说我确诊了遗传性卵巢癌。”

“——”

乌楚惊骇地抬眼。

“我的外婆是死于这个病,去世很早,我没有见过她,我的妈妈也是这个病,遗传性的,”别枝轻声说,“她很年轻的时候就遇到我爸爸了,她也知道自己有这个病变基因,她告诉了他,但他很可怜她,所以他们相爱,结婚,还想要一个孩子,即便害怕,她还是没有提前做切除手术……”

“我妈妈在27岁那年生下了我,也是那一年,她确诊了卵巢癌。”

“他们一起彼此扶持过六年的时间,六年,听着不久对不对?但其实很久很久,久到足够把所有的爱和承诺都消弭,变成厌恶,痛恨,到最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

乌楚嘴唇颤栗,像是难以置信,“叔叔抛弃了,阿姨吗?”

“是啊。”别枝声线微颤,还是竭力让自己平静带笑地说出来,“他放弃了她,在她最需要支持的时候,然后转头就跟另一个女人结了婚,还生了孩子。”

她停顿,去找女孩的眼睛:“所以你记得吗,我跟你说过,我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只比我小七岁。”

乌楚嘴唇轻颤起来:“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是啊,那时候我也不明白,我也问自己,为什么这个世界是这个样子的,凭什么这些要我来承受,我做错了什么?”

() 乌楚颤栗着眼眸看她,盯着她的唇,像是在等一个渴望至极的答案。

“后来我想明白了,我们什么都没做错,是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子的。”

别枝轻声说,她看着乌楚,像是看着过去的那个自己。

“永远有人相对幸运,也永远有人相对不幸着。”

“即便是纵向看自己的来路和归途,也是一样的。你是一路走过来的,对吗?你离开了你原本的学校,你是他们之中最杰出的一个,你比他们看到了更多的风景,也承受了比他们更多。可是那些更多里,我们总会遇到那么几个相对幸运的时刻,让你觉得天边的晚霞很美,觉得头顶的云很漂亮,觉得有一瞬间的风吹过去,带着凉爽的花香……”

“乌楚,这一切,都只有活着,才能感知得到。”

“……”乌楚眼泪垂洒,哽咽,“可是老师,我怕,我不知道还要经历什么……”

“是啊,老师知道,老师也有过很累,很怕,想要放弃的时候。”

别枝对上女孩的眼睛。

“我不会骗你,活下去很疼,真的,比长眠不醒疼多了,这个世界总是能在你以为自己背着龟壳固若金汤的时候,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击垮你,可是乌楚,就是会痛,知道痛的对面是什么,会渴望着朝对面走过去,那才是活着。”

“你已经走到了这里,已经让自己努力了这么多,你看,你的对岸就近在咫尺了。”

别枝朝乌楚伸出手。

在这许久的交谈里,她一点点挪近,靠向那段没有防护栏的天台边沿。

别枝轻声说。

“咬咬牙,走下去,不会像跳下去那么快,会崎岖、艰难得多,但是会踩上实地。”

“踩实了这一步,然后是下一步……”

“总有一天,我们会翻过这座山去。”

“…………”

女孩眼底强撑的情绪终于破碎,像泄洪,她颤声低头:“老师……”

别枝眼底绷到快要断裂的弦终于略微松弛。

她知道,她把这个女孩救下来了。

她蹲在那儿,朝女孩伸出手,离她咫尺之距:“来,握住我的手,先让我陪你一起走下去,好吗?”

“……嗯。”

乌楚擦掉眼泪,扶着天台边沿,艰难地起身。

垂在外面的腿折回,踩住天台边沿,她扭回头去握别枝的手。

然而就在这一瞬,天台门的方向,别枝身后,兀地响起了凌乱上楼的脚步声。

“……!”

乌楚受惊,猛地抬眼。

就是这一分神的刹那,她踩在天台边,穿旧的早就磨平了花纹的鞋底踩过那些堆积的施工粉尘,却没站住,狠狠地向外一滑——

“小心!!”

天台门方向惊声连起。

要喝退来人的别枝猛然转回,瞳孔一缩。

乌楚已经满是惊恐地向后跌去:“老师——”

“乌楚!”

那一瞬间太短,不足思绪。

别枝只是本能地从蹲姿起身扑向前,想要拉回倒下去的女孩的手。

她拉住了。

但是她拉不回。

无处借力几近平坦的天台边沿。

高烧虚弱了三日的身体,在这一刻以眩晕感给了她最残忍的报复——

咫尺间,两道身影前后坠了下去。

“别老师!!!”

“别枝!!!”

别枝听见了毛黛宁嘶哑的声音,被撕碎在了很遥远,很遥远的风里。

五楼的距离太短暂,坠下不过刹那。

在那一刹那里,她脑海中走马灯似的掠过无数道人影,却停留在最后的,唯一一个念头上。

她拨出去的最后一通电话,原来还是给他的。

希望庚野这辈子都不要知道。

希望他……

替她好好活着。

<hrsize=1/>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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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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