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自己是该感到庆幸的,为自己没有在父亲难捱时再给他添一份烦心,也没有在帮不到父亲时再给他添一份堵。然而为什么,那本该随着歉疚一并消逝的心理上的疼痛却并没有减少,深入骨髓的剧痛让他的病况也一瞬间变得可悲而可笑。
但他觉得这样是对的,反而把那太过贪婪与奢侈的情绪再次归为了自己的错误。他觉得是他的无用才让自己没能战胜身上的病痛,也是他的无用才让父亲总是阴云不展,无法得到真正的救赎。
他要是,能再有用点就好了……
怀着这卑微的歉意,他最后用坠起了冷汗的面容对着父亲苍白而安抚地笑了一下,随即便拽过还企图依赖上男人的蛋壳逃也似的走了,也不知桌上一人却盯着他半满的餐盘不露声色地看了一会儿。
夜色渐渐浓了,一轮皎洁的弯月有如夜场的脱衣舞女郎,扭着妩媚的身姿缓缓步上了舞台中央。但密闭似盒的研究院却看不到外界的风情万种,仍随着时间的一到便熄灯入睡,灰姑娘似的整个黯淡下来了。
黑暗里,被病痛折磨了整整三天的男孩辗转难眠,就连向来懒惰的蛋壳也一改它盘曲的乖顺而爬上了双人床的阶梯,分外暴躁地滑动起了自己细长的躯体。
时钟跳动的字节是绿的,凝视时钟的眼睛是红的,都在夜里漫着幽幽的荧光,好似两盏吊诡的冥灯遥相对望。
他很冷,手脚尽凉,仿佛连神经都被冻住,下一秒就坏死得再也感知不到了。难受,头还忽冷忽热地发着胀,尽管睡前已是将感冒发烧药都胡乱吃了一通,但还是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地打抖,小小一团也不知到底非要固执个什么。
他想爸爸了……
赤红的双眼不知何时突然变得有些模糊,黑发的男孩又蜷着身体把被子往里卷了一点。
父亲搂着他睡觉时的胸膛总是温暖的,灼人得甚至有些烫。虽然父亲总说这是因为他生来就比别人体温更低一些的缘故,但他还是如此贪恋着那似乎足以将他融化的温度。
他好想那种滚烫的温度,真的好想……但父亲今晚不会来了,而自己甚至连眼泪都是冷的,冰凉。
他又把自己裹得更紧了,毫无安全感地贴起墙壁,像从里冒出的一粒可怜的豆儿。
但就在这时,一阵响动却突然不轻不重地从门外传进来了。紧贴墙壁的男孩立刻慌忙地翻过了身体,胡乱擦了两把眼角未干的泪滴就抬起脑袋期盼地看了过去,就连蛋壳都惊喜得停下了它难耐滑动的身躯,他们都以为是自己的祈祷得到了上天的回应。
可来人的面容却显然不似他想象中那般美妙。
“……钟昴哥哥?”男孩费解地看向朝他缓步走来的兄长,毫不知自己眼里的失落有多明显,“这么晚了,哥哥为什么要来我的房间……?”
但钟昴只是站在他床边向空荡的上铺望了一下:“刚才我看到爸爸把楚渭带回自己房里了,他今晚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这句话里“他”指的是谁钟昴并没有明说,但床上的男孩却已然懂了。他舔了舔自己苍白的嘴唇,只勉强向床边来意不明却报忧不报喜的哥哥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他轻声回应,“谢谢哥哥。”
被叫做哥哥的金发男孩沉默不语,他盯着对方煞白的小脸眉头直皱,却终究是琢磨不透他这古怪的弟弟。
“这么好的身份都不知道利用。”他轻嗤,嘲弄地自语了一句,身子却是越过阶梯上惊恐的小蛇,把上铺楚渭的被子抱下来了,“今晚应该会很难熬的,忍到明天就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