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她看完大夫再走,她非不听。”卫泓澳声音沉沉,透着明显的不悦。“又不疼,只是有点痒,不挠就好了。”夏沁颜嘀咕,又被卫泓澳瞪了一眼。丰恂从她衣袖上收回视线,似是想起什么,手指忽然握成拳。
“昨日晚膳可有含薯蓣的食物?”他问石砚。
"啊?"石砚眨眨眼,去看梅香,是公主身边的人负责传的膳。"……有。"梅香喉咙一紧,眼睫不安的颤动, "有道枣泥糕,里面掺杂了些,量不多……"
这道点心也是慈济寺有名的吃食,很多女眷都很喜欢,小沙弥送来了,她还特意交代了不要给小侯爷,只上了一盘放在颜小姐手边。
哪里想得到……
赵嘉平反应过来,神色一时变得极为复杂。
她瞧瞧儿子,又瞧瞧眼前的小姑娘,她还尚且懵懂,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问起了这个。血脉有时候真的非常强大,不需要特意验证什么,它就将父女俩共同的特性展露无遗。不仅同为左利手,就连吃薯蓣会起癣这点都遗传到了。
这下还用怀疑什么?不是亲父女,都不可能相似成这样。
丰恂心情莫名,掩在袖中的手不住的颤抖,愕然、欣喜、激动,还有浓烈的伤感,巨大的心理波动让他的眼眶有些发酸。
他侧过头,掩饰那一刻的失态。
老天爷真会开玩笑,不但生生让他们父女俩错过了十几年,还要将他身上所有的缺点都遗传给她。
要将左利手改成右利手,需要付出多大的精力和耐力,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因为他,她受了这份苦。薯蓣过敏,量少只是起红疹、发痒,可若是量大呢?
丢了命都有可能。
/>又是因为他,她需要担着这份本不用负担的风险。
可他给了她什么?
什么都没有。
他没有照顾她哪怕一天,没有在她幼时抱过她、哄过她,也从未尽过一丁点父亲的责任。他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对他和她,何其不公。
本以为十几年前那场意外是他此生最大的劫难,到了此刻,丰恂才知道,原来比断腿更痛的,还有被硬生生切断了的父女情。
以前是他不知,以后,恐怕是他一辈子都不能认。
蓦地沉寂下来的气氛让国公府的人面面相觑,都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唯有卫泓澳目光闪了闪, "是薯蓣的缘故?"
他听说过有些人食用某些食物会产生不良反应,比如前朝有位大官,只要一喝酒,脑袋就会肿胀得仿若猪头,而且肿的地方还不能碰,一碰就钻心的疼,这种称之为病酒。
百姓中偶有睡一觉起来背上忽然多出一个红掌印的事,他们以为那是被黑白无常找上了门,其实也是用了某种食物所致。
之前因着太过着急,卫泓淡没有想到这一点,担心是夏沁颜身体出了问题,或是屋里不干净,被毒虫咬了。
现在想明白了,可是那口气依然没有松下去,反而心弦崩得更紧。他们怎么能一下子就想到症结在薯蓣?
除非有人也是这样。
一个真相呼之欲出,而且瞧着当事人中,除了颜颜,他们三人对这一点都心知肚明。
"公主府的医师对这种症状还算有点心得,内服外敷的药都有,回头我让人送到府上,一日两次,很快便能消下去。"
丰恂放下帘子, ”走吧,再耽搁就晚了。"
然而车帘放到一半,他又忽然顿住,飞快的扫了某个小姑娘一眼后,轻声补充:"放心,不会留疤。"
夏沁颜抬起头时,石青色的车帘已经完全落下,遮住了那张俊美无俦的容颜。车轮滚滚,逶迤数里的车队慢慢往京城的方向行进。
打头的是一辆由四匹白马驾驭的华盖宝车,马儿体态健壮、个头大小几乎相差无几,背上饰以银
丝镶嵌的马鞍,远远望去,犹如一座会移动的房屋,壮观、巍峨,处处都
彰显着皇家独享的威仪。
这就是长公主的车架。
红呢为帏,呢帏内还有一层灰鼠皮,而后才是车门。车顶呈弓背式,四面出檐,檐上缀以流苏。车轮上涂着红漆,车身左右及后面均设有窗。
车架之后是骑着马的太监队列,两侧腰间挎着刀的侍卫目不斜视的盯着前方,背脊挺直,杀伐之气尽显。
再往后便是使女、仆妇等人乘坐的蓝布帏小鞍车,以及装着行礼和主子日常所用器皿的小车。整个队伍不说浩浩荡荡,可也算得上是威风凛凛。
一路所过之处,王公以下遇见忙不迭下车肃立回避,等一行人过去,方能继续赶路。
公主威风,就连朝廷命官都需退避三舍。
夏沁颜坐在赵嘉平身边,透过车窗望向外面穿着官服垂首恭立的大人们,眼尾微微一扬,仿若正在享受阳光沐浴的猫咪。
满足、愉悦,还有向往。
这种感觉,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