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得这东西吗?”艾格问。
他应该认得,几日前的那个晚上,他也曾用幻术让一个枪口朝着虚空放出了一声巨响。
“……枪。”很快地, 人鱼沙哑回答, “火.枪。”任由代表威胁的金属抵住胸膛伤口的边缘,胸膛被推开了一点距离。
“分得清你拆下来的这些零件吗?”艾格又问。
人鱼一一看过这把转轮火.枪的部件, 从描金的花纹, 到镀银的蚀刻, 从枪托到锃亮的枪管,像是在细细弄明白这个玩具的讨喜之处,看着看着,眼睛就沿着枪管滑到了握枪的手指,人类的手指在勾过转轮上的细链,打开火药池。
艾格摆弄这些熟悉的零件:“转轮,击锤, 弹筒, 火药池……”一边说着, 一边从青铜箱里取出弹丸, 搓了点□□确认干燥。
上过膛的枪重新抬起, 人鱼动了动鼻子,火.药气味尽在鼻端, 他依旧没有躲避枪口,胸膛平静起伏,喉颈仰起而袒露,温顺得像在进行一个熟悉的小游戏。
烛光影影绰绰, 灰色的眼珠在透过额前的枪管望着他。
在这种全然信任的眼神之下,似乎扳机哪怕就此扣下, 人鱼平静的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艾格不知道自己从哪里获得的这份信赖。又想,获得一个人类信赖最快的方法,或许就是率先交付自己的信赖——无论这条动物看上去有多么神秘莫测,但他的每一举一动,几乎没有让他感到过威胁。安全的,宽容的,甚至……可以信赖的。
艾格把枪口移开。
“……不是所有人都把火.枪当玩具的。”以人鱼胸口的伤口来看,他同样是具血肉之躯,也许这条动物有必要谨记,他话音顿了顿,“这是武器,被瞄准后要躲开。”
人鱼盯着他的脸,也不知有没有将这个提醒听进,脸颊又贴着枪管移来他的手腕。那片收拢好尖锐的耳鳃在人类的手边轻轻蹭了蹭。
艾格抬起手,枪托按了按这个湿漉漉的发顶,强迫他点了下巍然不动的脑袋。
“就当你记住了。”
一层之隔的船长室,相比楼下蜡烛昏暗,琉璃灯盏敞亮通明。脸色泛青的男人将空药碗放下,接着,他捂住胸口,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一室寂静。
“草药的作用有限,你现在更需要的找一个干燥温暖的环境,在那里好好养病。”老人向病人劝道,即使深夜的问诊让年迈的身体不堪重负,他也从未丧失耐心,“海上的气候会加速旧伤和哮喘,让你整夜都睡不着觉。”
“而陆地上的乏味会加速衰老。”咳喘平息,伯伦船长缓缓道。
在那张病痛横溢的面孔上,似乎任何表情都带着三分刻薄,说话间,他在长桌上展开羊皮航海图。
老人叹了声气,几乎温情的,他踱步至大开的窗户旁,在那株流光溢彩的珊瑚树旁停驻。
“原谅我……你这种语气让我想到家里男孩的叛逆,嘱托安全的唠叨需要追着交代上千百遍,一会儿没看管又带着伤口回来了,总是漠视医嘱,吃尽苦头。”
船长巡视羊皮纸上的航线,对老迈医者的忧思视若无睹。
而老人连绵的忧虑仍在继续:“更何况,现在他还跟随我来到了海上,疫病,怪事……人鱼,唉,人鱼!虽然那动物已经离开,但,原谅一个老人……”说着,他伸出沟壑纵横的手,缓缓抚向眼前鲜红华美的宝物。
未经主人的允许,这个擅自触摸的举动算的上失礼了,但伯伦船长并未喝止他。
“谅解一位老人的弱懦。”他漠不关心地点点头,好似想到了什么,又突然讥笑,“比起海上的暴风雨,柔弱的羔羊更适合在温暖的草窝乖乖待宰……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