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光耀先是皱了皱眉,难掩眉眼间的倦怠,此时他却仍然习惯于居高临下地问,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是公共场合,你能来,大家也都能来的。"
解释了,但又完全没解释。
沈珏一鼓作气说完这些,并不是无知者无畏的勇气,更没有野蛮生长的魄力,是他打算直接关上这扇电梯门,从今往后,他也决心做一个大胆的决定——
狭路相逢,这对父子本来正走到医院拐角的电梯口。
沈光耀还正抬起寡淡的眼眸,眸光正敛,正准备借此说教一般,"沈珏,你初中语文这么烂,我对你也直的
"失望至极"的评判还没来得及完全说出口。
下一秒,电梯门已经缓缓合上,而就算他有意阻拦,里面的人只是以更快的速度按动"关门"的按钮,沈珏动作之灵敏,恐怕连打游戏的时候也难以达到。沈光耀的脸随之彻底冷了下来。
"你给老子等着。"
沈珏当然预判了自己这么做,如果再次之后再回到那个家的话,肯定有他好受的。他这不是临时起意的“叛逆”,而是这些日子以来他的“计谋”。
早在抵达的三亚的那一天,他就为自己在成年以前的生活做了规划,父母总归是要离婚的,而离婚必定牵扯到他的去向。其实他的抚养权也不一定要在沈光耀那里的,退一万步讲,就算沈光耀拿了他的抚养权,也并不代表着不可以变更。
是的,他也不想和沈光耀一起过了。
倒不是三亚那些补习班补得他透不过气来,而是和沈光耀在一起,做任意一件事都有可能一不小心就触碰到他的逆鳞,沈珏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家简直如履薄冰。
就在两个月前,他或许还因为一通来自沈光耀的电话而觉得自己能在好友身边耀武扬威,可就经历了两个月和沈光耀单独相处的日子,他发觉他和父亲的生活方式并不契合——
更别提时时刻刻要看沈光耀的眼色了。
沈珏觉得奶奶在世的时候,自己是她口中引以为傲的长孙,本来算得上众星捧月,他喜欢那个时候的生活,恣意骄纵。
人人围绕着他转。
原先妈妈在家里
的时候其实情况也不至于这么糟,他与沈光耀的沟通少不了颜暮的帮忙和协调,可颜暮一走,他实在是无法在这个家继续呆下去了。
这个时候,沈珏终于不得不别扭地承认起颜暮的重要性来。
电梯门一开,他面色有几分着急。
他承认,他希望自己的抚养权在颜暮那里是暗藏了私心的,并非是真心诚意地认定了要同母亲站在一侧,但他并不认为这是一场利用,他只是难得需要妈妈的帮助,借此摆脱沈光耀的掌控罢了。
沈珏记得中药的那抹苦涩,自然也就记得颜暮对他的关心,他并不认为这件事有什么难办的。
只要颜暮肯出面,沈光耀说不定就会妥协。
她总会心软的吧。总不会真把他丢给那沈光耀、从今往后不闻不问吧?
可是当他真踏进另一扇门之前,里面如轻铃般欢快的笑声还是令他猝不及防,颜暮正在和蒲予晖、与林微微说什么听不清的笑话,她整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而颜暮从来没有在他们父子面前这么放声大笑过。
就连她身上连接的几处医用线管也不那么突兀了,沈珏这时才可笑地发觉原来母亲的生活并不需要自己。
他是多余的。
哪怕是几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年轻人,比起对自己,颜暮也对他们远比对自己更热络。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说实话,就算自己对蒲予晖的敌意远没有之前那么深了,对于追不追得上林微微的事也没有那么上心了,可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对蒲予晖产生了一丝嫉妒之情。
明明这是我妈妈,用得着你跑过来照顾吗?
可也正是这一时刻,沈珏发觉他两手空空,完全不像是探望病人的样子,也谈不上什么悉心的照顾。他的目的明确,一味地认定母亲回配合自己办事,只要由她出面,那自己往事余生不用和沈光耀捆绑在一起。
从来也没有想过,这一刻的母亲可能是虚弱的。
沈珏正要头也不回地扭头往回走,却没有想过这时的林微微会突然喊住他——"沈珏,你也过来看望你妈妈吗?"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沈珏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之后他却有察觉到他和林微微说话的次序是不是颠倒了,他才是颜暮的儿子,理应这个时候由他对着外人说, &
#34;怎么,你们来看我妈妈吗?"
而招呼起他来的还有另外一位的同学。
蒲予晖主动去开水间接水,泡茶………这种场面任谁看了,不都觉得蒲予晖才更像是颜暮的儿子,自己则是个远道而来的客人。
"喝水吗?"
沈珏眉眼低垂,摇了摇脑袋, "不用了。"这一声倒也不是因为客气,他觉得他没脸接过。
他原以为自己的职责不用承担的话,是个正常人,都应该高兴不成。他马上就应该回江城和那群狐朋狗友玩乐去了,也不用管沈光耀安排的课程,也不必理会自己妈妈这里是不是早有其他的“儿女”……他只需要继续沉迷在玩乐,纵情放肆,管这些干什么。
抚养权的事,不说就不说呗,算上今天电梯这破事,横竖晚上回家罚站半夜。但沈珏还是纳闷。
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妈妈,沈珏憋不住话,破口说出来, "妈,你住院这件事不应该最早通知我吗?"
蒲予晖倒水泡茶的动作一滞。
在场的人谁也没想过沈珏会这么问。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原先就对颜暮的事不上心,按理说颜暮是有资格问他为什么来这么晚的,可是他却抢先一步开了这个口。
颜暮却心平气和, "沈珏,我想我没有事事通知你的义务。"沈珏这下心底的希冀彻底落了空。
"我也不想麻烦你。""可以麻烦的。"沈珏斩钉截铁道。
这话在此之前,换沈珏自己都不信,他并不了解颜暮的身体状况,但是比起蒲予晖和林微微,他觉得身在此处,理应照料颜暮的人应该是自己。
他资质平庸也不出色,为人贪玩又任性。
但他也算明白最起码的道理,也许一开始来这里他的确不怀好意,想方设法让颜暮带着他一起离开那个家,等他亲眼看见颜暮以及在她身上的仪器的时候,他有所触动,并愿意以家人的身份守在这头。
可是,他的妈妈几乎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出口谢绝, “我不需要。”
他知道凭借着这几个字眼绝对无法说明妈妈的冷血,但是这种被拒绝的体验犹如当头一棒。沈珏的大脑深处一片迷雾。
/>他试图挽回自己所剩无几的颜面道, “我本来也很忙的,江城有这么多好吃的好玩的,我才刚刚放暑假,而且我一点也不喜欢医院的味道……"
早在被安排中药之前,沈珏就很想要再去试探一下眼目身上的母爱还残留几分,但事实永远让人措手不及起来,颜暮像是彻底没了执念,对自己那些年的管教也不复存在,只是不咸不淡地嘱咐道,"那你路上小心些。"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沈珏觉得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没有挽留,没有牵挂,仅仅是一句寻常到没有感情的关心,这不足以支撑他继续嬉皮笑脸下去。
他身上为数不多的优点大概就是脸皮厚了。
“我明天去玩也来得及的……等他们走,我再走。”
这时候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死皮赖脸地继续呆在这块儿,万一母亲想来想去还是自己亲生的最贴心呢。
很快,就连沈珏自己也否认了这个念头。
他要是说实话有自己这么个儿子,使唤不上,说两句就难受要使小性子,那他自己都不愿意搭理,他看着病床上玩笑过一阵子又重新躺下的颜暮,只见微微调节好了室温,蒲予晖则是细致地摇好了病床,并且又重新摆放好床头柜边缘的东西。
好吧,他是真比不上了。
事不宜迟,颜暮既然要睡了,他看着样子另外两位也都快要被他熬走了,却听见蒲予晖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 “我有话要对你说。”
沈珏被他拉扯到医院走廊的尽头。他今天可没有什么好脾气。
沈珏一上来对人家蒲予晖劈头盖脸就是一通, "我妈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知不知道颜姨做的是有关什么的检查?"
那个曾经从来不愿意和人起冲突的蒲予晖这时候也丝毫没有避让他的锋芒,而是直接正面刚了。
“是心脏。”
蒲予晖逐字逐句地告诉自己。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才需要检查心脏……"
这些话不言而喻。
沈珏就算是个愚蠢的大男孩,也该明白,是母亲不幸福的婚姻,是她这些年在家里的操劳,以至于她才迫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