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笙的手缓缓垂下,又落在面前不太稳当的行李箱把手上面,用力握紧。
在看见陈醉的同时,幼时的画面像是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反复循环播放。
多年不见,陈醉已经和六年前大不相同。
叶笙下定决心考回南绛确实陈醉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她也想要见他。
但最好的时机明显不是现在。
叶笙害怕陈醉看见现在的她,看见这个与幼时的光鲜亮丽不同,尽显狼狈的她。
所以她躲在门口的柱子后面,不想被陈醉发现。
耳畔雨声不停。
叶笙只当和陈醉是偶遇,躲了一会儿之后又拉着箱子想要回到机场里面。
步伐迈开,只低着头踏了两步。
无意识的抬头却和迎面走来的陈醉视线撞了个正着。
叶笙呼吸一滞,握着箱子提竿的手绷的更紧,白皙的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明显凸起一小块。
她脑海里面脑补了一万种陈醉走过来的场面。
或许只是刚好没走,刚好要走到这个方向。
或许根本认不出来她如今的长相,靠的近了也不过是擦肩而过。
叶笙低下头,她如今的模样和儿时相差甚远,陈醉认不出来也属正常。
垂着头,叶笙抿了抿唇,等着陈醉靠近,又路过。
可眼前男人偏不似她所想的那样,一双干净锃亮的黑皮鞋忽而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头顶的雨被伞隔绝,继而肩上一沉,搭上了一件黑色男士外套。
陈醉立在她面前,身上的白衬衫干净平整,昔日的伤已尽数不见,举手投足间尽显稳重矜贵。
他发哑的嗓音带着熟悉的冷,尽量温和的语气中有毫不掩饰的心疼:“笙笙,冷不冷?”
叶笙抬起头,和陈醉视线对上的瞬间,眼眶不自觉的泛红。
她看着陈醉的脸庞,有些恍惚,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好半天都没吭出一个字。
待叶笙低下头,又默默退了一小步,声音闷闷的说了句,“先生,认错人了吧?”
因着叶笙的话,陈醉动作僵硬了一瞬间。
叶笙的模样确实比儿时变化不小。
小时候也就到他胸口的小姑娘,现在估摸着也有个一米七。
小脸不比之前胖嘟嘟的,五官更加立体,就是感觉瘦了不少,轻飘飘的仿佛能被一阵风吹倒。
陈醉回神,扯着嘴角轻笑了声。
语气又似回到了从前那般戏谑轻佻,“让老子认错可以,认错人不行。”
叶笙的头缓缓抬起,陈醉掂量着她那苍白的小脸,眉心蹙起。
“是不是不舒服?”
陈醉一句接着一句的话让叶笙头疼,尤其多年未见,他却似曾经一般熟稔的问着她的状况。
叶笙很不适应这种感觉。
偏过头的瞬间,好久没有翻腾的胃又有反复的预兆。
叶笙盯了陈醉一眼,在陈醉那探究又带了点儿担忧的眼神中,丢下东西直奔机场内卫生间的方向。
胃里已经空的不能再空,刚买的汉堡还没来得及吃进去一口,偏又撞上了陈醉。
叶笙走出卫生间的时候,眼尾还泛着红。
陈醉就站在门口的位置,手里拎着她那只有三个轮子的箱子,还有刚点的餐。
见她出来,便立刻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装着汉堡的纸袋子提到她的面前晃了晃。
随后从里面掏出一杯热饮插上吸管递到她的手里。
“看来我是变得丑了,不止让你认不出来,还一看就想吐。”
都已经这个样子了,叶笙也不好再装作不认识。
她就着吸管喝了两小口奶茶,才感觉胃里难受的感觉被压下去一点儿。
伸手要去接过自己的行李箱,“你还是先忙吧,祁顺安排了人接我的。”
陈醉拿着箱子的手往后闪了一下。
接着挑眉,“祁顺安排谁接你了?什么时候能到?”
这个问题把叶笙问的一愣,她如果知道,应该也会等的好受一点。
陈醉看着叶笙那可怜懵懂的劲儿,叹了口气。
“祁顺给你安排的人来不了了,换我来接你。”
叶笙的眉毛当下就皱了起来,“为什么?”
“就这么不愿意让我来接你?”陈醉磨了磨后槽牙,“老子招你惹你了?”
叶笙手往前伸了伸,握住箱子的拉杆,奈何陈醉把箱子控制住,她用了好大的力气,箱子还是一动不动。
“给我。”叶笙的声音没什么力气,却出奇的固执。
陈醉的表情变了又变,突然想敲开叶笙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又不是不认识,又不是不熟悉。
那么生疏是要做什么?和他老死不相往来?
可明明,他们的分开只是因为那场意外,又不是谁做了对不起谁的错事。
“松手。”陈醉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或许是真的生了气。
叶笙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下意识的就听了他的话,松手的瞬间,那箱子又被陈醉往后扯了扯。
“除了想吐,还有没有别的毛病?”
叶笙咬着下唇,温温吞吞开口,“头疼,还有点晕,眼睛也有点痛。”
“嗯。”陈醉的手突然伸到她面前,“车在外面,我先带你回去,给你弄点药吃。”
叶笙盯着面前那只手愣神,似乎很多年前,陈醉也总是这样朝着她伸手。
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叶笙握着奶茶杯的手紧了紧,抬起头,“那走吧。”
陈醉看了一眼自己悬在空中的手,又缩了回来,跟在叶笙身后,脚步和她一样慢。
到门口的时候,手上的伞又打开,撑在了叶笙的头顶。
今天的雨下的太大,雨点拍在脸上都有刺痛的感觉,陈醉扫了一眼叶笙微湿的碎发,不自觉的把伞朝着她的方向倾斜。
陈醉撑着伞把叶笙送到了车内,关上副驾驶的车门,又独自一人到车尾把叶笙的行李箱放在后备箱。
最后看了好一会儿那黑箱子和三个轮子,眼底的情绪愈加复杂。
他记得,叶笙从小就不喜欢黑色。
坐在陈醉车内的时候,叶笙双手依然抱着那杯奶茶,小口小口的送到嘴边喝着。
心底的酸涩控制不住的反应在眼睛上,泪水反复模糊视线,最后被叶笙拉着袖子擦了擦。
好不容易擦干净了眼泪,才反应过来自己今天根本没穿外套。
陈醉那原本干净的西服袖口正有一小块的泪渍,她弄得。
手死死的捏着袖口,把原本平整的布料都捏的皱成一团。
车的牌子她不认识,但清楚很贵。
陈醉这么多年也没少出现在新闻上,除了多年未曾相见,其实叶笙对他的关注一点都没少。
知道他在南绛商圈混的风生水起,短短几年就把创立的公司做到业内顶尖。
叶笙不愿意再这么和陈醉搭上关系,好像是在索求什么。
她也不想给他添麻烦。
如今,于他,她或许也只能算得上是个麻烦。
驾驶位的车门打开,陈醉带着冷气一起进了车内,看了她一眼之后发动车子。
叶笙低着头,小心翼翼的,“你知道,祁顺给我安排的住处在哪儿吗?”
“不知道。”
陈醉简直讨厌死了叶笙此刻跟他说话的态度,脚下的油门又用力踩了踩。
“那你要送我去哪儿?”
“总归是你能待的地方,反正不会把你丢在垃圾堆。”
叶笙察觉到陈醉的不悦,噤了声。
半晌,陈醉扫了一眼扭头看向窗外的叶笙,语气软了又软,“前几天和祁顺闹了点矛盾,你回来的事儿他都没告诉我。”
“哦。”
叶笙想着,她本来也嘱咐过祁顺,别告诉陈醉。
她不想让陈醉知道。
“听说他还搞错了时间,在机场等了很久吧?”
叶笙手指蜷了蜷,说了谎,“也没多久。”
看着叶笙苍白的脸色,陈醉又想起她头晕的事儿,车速降了降,“汉堡就先别吃了,等回去我给你弄点粥。”
“不用那么麻烦,我睡一觉就好了。”
拒绝,冷漠,疏离。
陈醉难免拿此刻的叶笙和原来的自己对比起来。
简直一模一样。
“麻烦个屁。”陈醉只扔下这么一句话,叶笙没应。
车内再没半点动静。
前面雨刷来回摇动,叶笙只盯着窗外,大雨冲刷着车窗,窗外的景物难免模糊。
但是好像又可以从记忆里面提取出来许多的相似之处。
车子最后在一处地下停车场停下,叶笙撑着恍惚的精神,慢吞吞的走下车。
跟在陈醉身后。
看见陈醉提着她的行李的时候,还下意识的伸手去接,“我来。”
果不其然就是被陈醉凶了,“好好走你那两步路,别倒了,还得老子背。”
熟悉的话让叶笙的脑子瞬间清明了点,看着陈醉宽阔的背影,咬着唇跟上。
此刻夜深,电梯里面就叶笙和陈醉两个人。
陈醉按了楼层,又回到原处和叶笙并排站着。
两人的身影清晰的映照在电梯门里侧,叶笙只有趁着此刻的机会,目视前方却能毫无顾忌的打量陈醉的模样。
他确实长大了不少,但又好像没怎么长大。
模样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发型似乎也是从前那个,刘海长长的搭到眉毛。
就连说话的方式和语气,都和曾经如出一辙。
曾经他们也曾一起乘过电梯,她趴在陈醉的背上,搂着他的脖子,十分亲昵。
虽是年纪小时发生的事,可这六年,放纵青春慢慢长大的六年里,叶笙不知道回忆过那些事情多少次。
电梯叮咚一声,面前的门打开。
思绪被打断,叶笙自嘲一般的扯着嘴角。
还提什么曾经?
这个世界上最不能提的事情和最不可能回去的地方,就是曾经。
叶笙才走到这层唯一的一个房门口,陈醉就在身后突然幽幽的说了声:“开门。”
叶笙盯着面前的门看了一会儿,有些为难,“我都没来过。”
陈醉深吸一口气,“我这手给你提着行李呢,你怎么开个门都不愿意?”
她分明不是那个意思。
叶笙转过身,又朝着陈醉伸手,“那我来拿行李。”
陈醉拿着行李的手躲了下,像是没听见叶笙的话,“输密码,我的生日。”
叶笙看了陈醉一眼,后者明显有些不耐烦。
到底是麻烦了人家。
叶笙赶紧转过身,看着面前的密码门,手指伸出去,又顿住。
陈醉的生日?
他似乎没说过。
叶笙记忆中,只有自己不懂事的时候,缠着陈醉要跟她同一天过。
身后传来陈醉催促的声音,“快点。”
害怕问的多了又惹得陈醉烦,叶笙干脆想着输自己的生日试试。
她的生日在冬至,每年的时间不确定,只能输农历的日期。
十一月二十九。
智能门锁的密码一般是六位,叶笙才要按下去的手又停了下。
心里默默计算着陈醉的出生年份。
“没有年份,不够的用零补。”陈醉像是知道叶笙在犹豫什么,特意开口说了句。
叶笙没再多想,输入那串数字,门咔嚓一声,开的特别痛快。
陈醉先她一步拉开门,叶笙感觉身后有人轻轻一推,她立刻进到了屋子里面,身后房门又被关上。
陈醉从旁边的鞋柜里面拿了双拖鞋放在叶笙脚边,自己先换了鞋走了进去。
似是没有招待她的打算。
叶笙弯腰换了鞋,头晕的难受劲还没过去。
此刻是在陈醉的家里,不是祁顺给她安排的住处,她难免局促,也觉得不够自在。
陈醉提着她的行李不知道去了哪里,叶笙才换完鞋他就没了影子,她不敢在他家里乱动。
只是四处看了看。
就是一个很大的大平层,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装修并不符合陈醉的性格,墙壁和家具的挑选都比较偏暖色调,看起来十分的温馨。
叶笙垂在身侧的手握紧。
可能,是有女朋友了吧,他这个年纪,有女朋友也正常。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熟悉的果味清香,味道很好闻,但一时之间叶笙也说不出来是什么香味。
包括,叶笙低头看了一眼,脚上的拖鞋也是女款,正合她的尺码。
可能,都是他女朋友弄的吧。
叶笙的心堵了口气,脑袋晕的更厉害。
陈醉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出来,“你站在那儿干嘛呢?”
“啊?”叶笙回了回神。
陈醉皱着眉走过来,“不是难受?还有力气在这儿站着?”
叶笙身侧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变成揪着自己的衣角不放,“那我,那我应该去哪儿……”
陈醉深吸一口气,心口没来由的烦躁,只扔下一句,“爱去哪去哪。”
叶笙看着陈醉的背影,想着自己还是给他添麻烦了,惹得他那么嫌弃。
“我的行李在哪?”
陈醉顿住脚步。
“我拿了行李,出去住吧。”
陈醉深吸一口气,舌尖顶了顶下颚的位置,转过头,“叶笙,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叶笙被陈醉问的一懵,“你是,陈醉……哥哥。”
“又不是陌生人,你好歹喊我一声哥哥,我这么大房子你不住,我自己留着养猪?”
“……”
好久没被人这么挤兑了,该死的熟悉感冲上头,叶笙愣在原地好半天没动。
主要是不知道为什么,叶笙还真的想了下,两只猪在这房子里面奔跑的画面,然后陈醉追着猪跑……好不滑稽。
最后回过神的时候,陈醉又不知道去了哪里。
叶笙终究没敢乱走,到沙发的边缘位置坐下,靠着柔软的靠背闭上了眼睛。
头晕的感觉一直没停,虽然眼下的地点不合适,一直让叶笙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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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太疼,困意直直的冲上脑袋,却怎么都睡不着。
叶笙只能闭着眼睛休息。
耳边传来脚步声,她甚至都没力气转过头,或者睁开眼睛看一眼。
直到陈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把药吃了,然后回屋里睡,我这沙发贵得很,不能睡觉。”
身体是真的不舒服,叶笙虽然觉得面对着陈醉不自在,可一晚上不知道已经被他这样说了多少次。
“多少钱,我赔你。”
陈醉忽而没了声音。
可听叶笙这么说,他心里总算是有块石头落了地。
还好,和他调查过的情况一样,这么多年叶笙应该没怎么缺过钱。
生活和之前也没什么大的差别。
他没再提沙发的事,把手里的止疼药倒出来两粒到掌心,另一只手去拉叶笙,“起来,吃药。”
本以为还得哄很久叶笙才会起来,却在他滚烫的指尖才碰到小姑娘冰凉手腕的一秒,叶笙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弹了起来。
叶笙坐起来才发现自己的反应有些大了,偏了偏头,朝着陈醉摊开手掌,另一只手拿起面前茶几上的水杯,“我自己吃。”
陈醉没什么反应,定定的看着叶笙,叶笙干脆从他的掌心把药拿走,就着水咽下。
一直到叶笙吃完把水杯放在茶几上,陈醉还在发愣。
眼前的场面似乎很熟悉,不过只是角色对调。
他清晰的记得多年前,他也曾对那个蹦蹦跳跳关心他的小姑娘说过类似的话。
或许,这算是,一报还一报?
陈醉起身拿起水杯,“你的房间在里面左拐第二间,进去睡。”
说完,也不管叶笙打不打算过去,他倒是先利索的离开了。
叶笙掀了掀眼皮,抬着胳膊手指按在太阳穴揉了揉。
记着陈醉刚才说的话,艰难的扶着沙发椅背起来。
余光瞟到胳膊上黑色的面料,眼神闪烁了下,把那件属于陈醉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搭在了沙发背上。
按照陈醉说的推开那个房间的门,叶笙甚至来不及开灯仔细看一眼,就一脑袋扎在了**。
扯过旁边的被子散散的盖在身上。
身体的难受一直没有消失的意思,叶笙拼了命的想睡着然后忘却这些痛觉,却不想正是这些痛,扰的她睡不着。
不知道在**这样纠结了多久,本就敞开着的房门突然被“咚咚”敲了两下。
陈醉迈着步子进来,打开床头的小台灯,叶笙尽力掀开眼皮看了下。
他的手里还端着一个碗。
瓷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