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斐然是对的,这一步必须迈出去。
车门关上后行驶了五分钟不到,聂筠很快被车载电视播放的动画片转移了注意力,可怜巴巴地趴在陆郡肩上又抽泣了几声,不得不接受了爸爸的缺席,艰难地止住了哭。
陆郡适时拿出一只印着卡通小猪的双耳杯,献宝一般打开盖子,杯子里边装得满满的,是他早晨在酒店餐厅一瓣一瓣亲手剥出来的新鲜橙子果肉,只是因为他手笨,成品并不那么整齐好看。
他其实不太擅长和小孩相处,只是凭着做父亲的本能去爱自己的孩子,聂斐然说不要用钱去表达自己的爱,所以他正努力改变自己的惯性思维。
"筠筠不哭了,我们吃橙子好不好?"陆郡尽量学着聂斐然的语气,小心翼翼地说:"叔叔尝过了,甜的。"
崽崽还没完全从低落情绪中恢复,有些茫然地抬头看看他,又看看杯子里的橙子,然后埋头在他的外套上蹭了蹭眼泪,乖乖地点点下巴。
父女俩还从未像这样长时间独处过,前一天午休时,想到第二天的出游,明明车和司机都安排妥当,找的保姆也准时待命,但他总觉得差点什么,于是自己去公司附近商场逛了逛,挑了这只可爱的杯子。
以及一些有的没的,"他觉得会用到的东西"。
等结账的时候,营业员一边打包一边偷瞄他,好像好奇什么样的男人会在工作日的中午一次性购买五双不同尺码的儿童雨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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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郡一直觉得女儿长得像聂斐然,但性格却说不出更像谁。
至少从目前的相处来看,这是一个高敏感高需求的宝宝。
——极度慢热,无敌爱哭,人小鬼大,但超级黏人,而且只黏聂斐然,好像聂斐然离开自己的视线一秒钟都不能忍受。
他们在聂斐然家附近的小公园一同度过了很多片段式的亲子时光,尽管读幼儿园以后,聂筠的自理能力和语言表达能力均上了很大一个台阶,但从陆郡的角度看,就算和聂斐然同为爸爸,在孩子眼里依然亲疏有别。
小孩子的通性,聂筠也一样,大部分时候是乖的,皮的一面只留给最亲最信任的人。
在聂斐然身上时,小家伙总是待不住几分钟就淘气地咕涌来咕涌去,好奇宝宝一样问这问那,路边的树枝要摸,落在地上的花瓣想捡起来带回家,总是电量满格的样子,聂斐然怕她乱跑危险,只能时刻集中精神围着她转。
但只要陆郡一接手,她立刻就变得很安分,像抱在手上的是一个大号洋娃娃,水汪汪的眸子一眨不眨,只有瞳仁求救似地跟随聂斐然移动的位置骨碌碌转,令陆郡好气又好笑,只落得羡慕的份。
三岁半以前,寻常的散步,只要聂斐然牵着她,她就免不了要对着爸爸耍赖皮,多走几步就站在原地不动,藕节似的手臂嫩生生地张开,踮着脚向聂斐然撒娇:"脚脚好痛了,要爸爸抱。"
可跟陆郡走在一起的时候,聂筠就从来不会提这种要求。
即使跟聂斐然相比,他更显得对女儿溺爱。
可能有的父亲求之不得,觉得宝宝做什么都无所谓,只要不扰到自已就万事大吉。
但陆郡不一样,他了解聂筠在聂斐然面前是什么样子,知道小朋友真实的性格,所以每每面对女儿下意识的回避,心中难免不是滋味。
是怕他?还是真的不喜欢他这个不合格的粗心爸爸?为什么聂斐然那个同事就可以?
他常常陷入自我怀疑。
可能当孩子还在迷茫为什么要让她叫这个奇怪叔叔"爸爸"的同时,作为大人的陆郡更加迷茫。就像现在,陆郡看聂筠抿着嘴唇,白净的小脸蛋上写满了心事重重,自己竟然也跟着难受,总有种不知怎么打破这层隔阂的无力感。
明明只是个四岁的小朋友啊。
陆郡觉得自己好像白白多活了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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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而易见,陆郡的第一次单独探视并不顺利。
那天他们先去了玩具店,面对一整面墙的玩具套盒,陆郡短暂地抛下了自己的原则,哄着女儿:"筠筠挑一个喜欢的,叔叔送你,好不好?"
按理来说很少有孩子可以抵抗玩具的吸引力,但崽崽被他牵着手,头摇得像拨浪鼓,"爸爸说不可以要别人的东西。"
"叔叔不是别人,"陆郡有些心软,换了个问法,"叔叔每周只能见筠筠一次,想送筠筠一个礼物,筠筠帮叔叔挑一个,好吗?"
可聂筠还是摇头。
游乐园里,陆郡看着其他父亲很轻松就和孩子打成一片,而自己的女儿几乎一句话都跟自己不讲,甚至面对最喜欢的冰淇淋时也显得意兴阑珊,心中悄悄生出了很多灰蒙蒙的挫败感。
他从聂斐然替女儿整理的小书包里掏出一份手写的注意事项,看到一项提示,提醒他聂筠最近有些上火,记得督促她多喝水。
陆郡担忧地摸摸女儿脸蛋,掏出保温壶,拧开盖子凑过去,温声问不开心的小朋友:"渴吗宝贝?喝点水好不好?喝完叔叔带你去玩旋转小马。"
聂筠慢吞吞地接过去,双手抱着保温壶,小口小口抿,半天才怯怯地跟他讲,"烫。"
"烫吗?"陆郡这才想起给孩子喝水之前应该先试试水温,吓了一跳,忙慌手慌脚地去补救:"对不起,叔叔忘记里边装的是热水了。"
他从没想过一个人带孩子能有这么多琐碎的事要注意,从旋转木马下来以后,怕自己又出差错,干脆破罐破摔地打电话把家里的阿姨叫来了。
父女俩坐在休息站,陆郡有些无从开口的窘迫,想了很久才轻声问:"筠筠,是不是不喜欢叔叔带你出来?"
崽崽眨了眨眼睛,一副忍耐很久要哭的样子,可回答得又很礼貌:"叔叔,我……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找爸爸?"她瘪瘪嘴,"我想要爸爸。"
陆郡没办法了,已经到这个份上,再强求就会让孩子反感了,于是那天下午也没有再去其他地方,简单吃了午饭就返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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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聂斐然哪儿都没去,一直在家,宝宝被接走后他给家里打了通电话。
聂衔华半年前已经出狱,出狱的日子不是周末,他当时带着孩子走不开,便没有跟家人一起去接,这么久了还没正式见过面。
简单聊了几句,聂父告诉他衔华电话没变,只是从出来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还在适应阶段,似乎不打算重回校园了。
"这样……"聂斐然有些说不出的惋惜。
"还有,然然,你不要给我们打钱了,我跟你妈现在没什么要花钱的地方,倒是你,一个人带孩子,花钱的地方还多,"聂父想起小孙女,话锋一转,问,"筠筠还好吧?告诉她外公想她了——"
聂母在一边插话,"外婆也想,让宝宝过来讲几句话,下周带回来给我们看看呀。"
聂斐然没来及回答钱的事,突然想起还没跟父母报备过女儿被陆郡接去过周末,犹犹豫豫地开口道:"筠筠今天被她爸爸接走了。"
"噢?这周开始?"聂父很快明白他指什么,"不是说宝宝还不跟他?"
"早上接的时候确实有点困难,哭得很厉害,"聂斐然叹了口气,如实汇报,"但爸,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了……"
"顺其自然吧然然,"聂母能体会他的焦虑,拿过电话,安慰他,"其实妈妈很开心你能想通,没什么过不去的,大人分开了,但孩子没有错,筠筠长大以后会理解的。"
挂了电话以后,聂斐然心里还是说不出的担心,而早晨女儿哭兮兮的样子一直印在他脑海,他隐隐预感陆郡搞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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