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119(1 / 2)

窗外一直可以听到海浪声。

所以聂斐然的梦难得跳出了那间逼仄的小屋子,出现了一些很久没有梦到过的人和事。

睡醒一觉后,他脑子清醒了一些,体力也在恢复,于是开始逐字逐句回想刚才和陆郡的对话。

但才刚想了个开头,他突然觉得哪里不太一样,慢吞吞地把手从薄被中伸出来,发现两边手腕被敷贴好生生包着。

可能怕扰他睡眠,所以包得不紧,边缘渗出了一点褐绿色的药膏,散发出清淡的草本气息。

陆郡一直等聂斐然睡着后才离开房间,不过没走得太远,只是去取了电脑过来,在隔壁房间开了一个视频会议。

因为工作不能不做。

得到消息那天他走得匆忙,集团的事一摊子扔下,还有几个谈了一半的项目晾在一旁,要尽力平衡的话,就得从边边角角找时间填补。

此外,他想跟聂斐然待在一起,但又时刻保持着高度自觉。

跟颜饶喝酒那天他想明白了。

在聂斐然真正愿意跟他从头开始之前,他可以一直等,等多久都好,但绝对不会自以为是到连酒店都只开一间房。

那太龌龊了。

况且一码归一码,他本意并不愿意借这件事给聂斐然什么压力。

虽然特殊情境下,他的确逾矩地亲了聂斐然好几口。

因为他实在忍不住。

聂斐然意识逐渐清明,盯着手腕看了一会儿后,把手臂搭在被套上,手指捻着光滑柔软的贡缎,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就那么躺着,半眯着眼,似睡似醒,听陆郡低声说着话。

这一年真是起起落落,他压根没想过,和陆郡之间竟然还能产生那么多交集。

可能就是什么躲不过的命运羁绊吧。

睡前,陆郡在他耳边再三保证,说不会用这件事做筹码要求他什么,其实他想说,他感动陆郡的付出,但他担心的从来不是这个。

他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不会读不懂陆郡心里的隐而不发的期盼。

但他心里唯一在乎的,不确信的,是自己能否还有重新获得拥抱爱人的勇气和能力。

毕竟隔着时光,两个人变化都不小,他自认曾经青涩的聂斐然已不复存在,虽然棱角被磨平了很多,但要重新拾起从前的问题,谈何容易。

此外,最终重要的,陆郡的**究竟有多少来源于回忆支撑,或是对他生养女儿的愧疚,他不敢多作联想。

而对要花费多久才能真正修复这段感情,目前的他对这个问题毫无概念。

离婚后的几年,越是成长,他越是替陆郡感到不值,所以现在,他只怕随意的许诺会让陆郡对他失望。

过了半小时,陆郡会议间隙,过来看他,发现他醒了,就很果断地把他拉出了被窝。

"起来换衣服,一会儿带你去看医生,你那手,医生看了照片,说得打一针破伤风。"

聂斐然坐起来,闻言,低下头,"可以不去吗?已经结痂了……"

明明睡前答应好的,睡醒又不认人了。

陆郡暗暗叹了口气。

但又明白,反反复复才是常态。

才从拘留所出来,惊魂未定,陆郡对聂斐然目前恐惧接触外界的心理摸得很透,或者说早有准备,并没有指望聂斐然当天就能恢复十成十以前的状态。

这段回忆给聂斐然留下了暂时的心理阴影,可除了看医生,出门走走,接触真实的人和风景,又确实是让他重建自我的最快方法。

"那明天看医生,今天就沿着海滩散步,好不好?"陆郡换了个方式哄。

"……"

聂斐然对这套话术无比熟悉,因为用这种迂回战术"糊弄"不想看牙医的聂筠,一用一个准。

"我陪着你,"陆郡确实跟哄小孩一个套路,把窗帘拉开,让他看窗外椰影摇曳,试图吸引他,"天还没黑,现在出去一点都不热,吹吹海风吧。"

"让我再清醒一会儿……"聂斐然盘腿坐在**,看上去有些心虚地揉了揉太阳穴,然后拿着手机翻看相册里存的女儿照片,磨蹭起来。

但陆郡没有顺着他就这么糊里糊涂地算了,而是走过去握了一下他肩膀,再次跟他强调,"有我在。"

之后陆郡又把空间给他,去做工作的收尾。

一直等到陆郡开完会,聂斐然也思想斗争得差不多,察看手机,发现女儿还没给他回电话,所以也没好意思再找借口,有些自暴自弃地换好了衣服。

-

拘留所指定的酒店在五十公里外,无论位置还是条件都没有陆郡找的这家好,不过他的证件和护照都还在扣押中,所以住哪里好像都由不得他说了算。

时间已经接近傍晚,这里远离了市区的喧嚣和混乱,没有游行,没有抗议,虽然在一片土地上,但感受到的氛围全然不同。

附近大概还有居民区,但沙滩上人不见少,还有不少跟主人出来放风的狗狗。

互诉衷肠时的大胆所剩无几,两人越走话越少,甚至又拘束起来。

远处传来音乐,除此以外,只有海风一阵阵扑面而来,咸咸的,凉凉的,清爽而惬意。

走了一段路,陆郡终于鼓起勇气,想去牵聂斐然的手。

聂斐然让他牵着,只是明显看得出肢体动作有些僵硬,所以过了一会儿,陆郡没再勉强,知道了聂斐然的态度。

毕竟中午见面的时候,就只顾着难过了,要发泄情绪的话,换一个人应该也是同样效果吧。

正应了颜饶揶揄他的。

下午涂药的时候,他把聂斐然搂在怀里,小心而爱惜地捧着他的手,用棉签薄薄地上了一层消炎膏药,然后忍不住翻来覆去仔细看。

尤其是掌心。

之前没有机会,凭着记忆,他用指腹轻轻摩挲那块被刀片嵌过的皮肤。

——从前瘦窄修长的一双手,坐在桌前握着笔的时候那么秀气好看,多少次,于睡梦中,在欲海里,温柔地抚过他身体每一处,触感始终是温热滑腻的。

后来却被毁得面目全非。

过了那么久,伤疤是已经长好,但掌心的纹路也因此变得乱七八糟,仔细看的话令人感到不忍。

他猜了六年,痛了六年,从来没有一刻放得下书房里发生的一切。

细枝末节的事,有的随风而逝,有的已经渐渐淡化了最初忿然的情感,但并不代表可以彻底忘记它们的存在。

陆郡那么想要弥补,想要时光倒流。

两人看上去各怀心事,陆郡先把心里的结放了放,跟聂斐然简单说了案件的进展。

这件事解决以后就不复杂,所以在中午的几通电话中,他已经了解得差不多,知道自己接下来还要在这个国家等待一至两周。

这也是他怕耽误陆郡工作的核心原因。

陆郡却毫不在意,还跟他打趣要借着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我一直放不下心……"聂斐然说,"我爸妈,还有筠筠。"

聂斐然身体还有些虚,所以没走多远就折返,两人坐在娱乐区附近的双人摇椅上,看着前面沙滩上,几盏聚光灯中间,有两队年轻人在玩沙排。

陆郡边听他说话,边递了张钱给旁边的推车的摊主,要买椰子水给他。

"要做成冰沙吗?"摊主问。

"不用,常温的,谢谢。"陆郡答。

摊主动作麻利,一分钟不到就挑好处理好。

刚开的青皮椰子,原汁原味,顶部插了吸管,陆郡捧过来,然后垫了张纸巾,沉甸甸地放在聂斐然腿上。

陆郡偏头想了一会儿,对他说:"我每天都跟他们通电话,之前问了……嗯……爸妈……问他们要不要我找人过去搭把手,他们说家里都好,就是都挂着你,前天我把进展都告诉了他们,所以现在应该没事了。"

聂斐然默默听完,低头喝了一口椰子水,清凉鲜甜,一路沁进心里,他转头看着陆郡,轻声说,"谢谢你,我——"

"又来了。"

聂斐然面颊一热,也意识到自己或过于见外。

说一次是感谢,但说太多确实伤感情,所以之后也就不再提这个话头。

这样的时间最适合拿来浪费,所以两人总算打破之前的一点尴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主要谈起的是女儿近况。

接收的信息多了,聂斐然觉得自己的状态确实比早晨好了起来,心情也因为陆郡的开导轻松了许多。

"可以喝一罐啤酒吗?"等了一会儿,他问。

毕竟两个中年男人对坐谈心,纯纯只喝椰子水,实在有够滑稽,而这一刻,所有压力释放,回归正常生活后,他莫名想喝一杯什么解解乏。

"今天不准,"陆郡听他这么说,对他稍微放下心来,掸了掸他肩膀上落的叶子,笑眯眯地提醒道:"等看完医生,身体恢复了,想喝什么都给你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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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面潇洒完两个小时,被蚊虫叮了几口后,两人整理好心情,往酒店走。

只是聂斐然一站起来,陆郡便突然看到他脚踝处的袜子多了一小滩红色的痕迹。

"等等,"他蹲下去,握着聂斐然的脚踝,察看几秒,确认那是血渗出来的痕迹,抬头问,"鞋子磨脚吗?"

新鞋都这样,在房间里的时候没事,走的多了才觉出不对,但也不太碍事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