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的起源(2 / 2)

僧人是资格极深的江湖大盗。本人武功高强,手下一帮兄弟。但青出于蓝,其子飞飞虽年少,但已是高手中的高手。韦生剑术出众,弹无虚发,但终不能伤其身。</p>

这样的少年高手,在当时并不算少:“马侍中尝宝一玉精碗,夏蝇不近,盛水经月,不腐不耗。或目痛,含之立愈。尝匣于卧内,有小奴七八岁,偷弄坠破焉。时马出未归,左右惊惧,忽失小奴。马知之大怒,鞭左右数百,将杀小奴。三日寻之,不获。有婢晨治地,见紫衣带垂于寝床下,视之乃小奴蹶张其床而负焉,不食三日而力不衰……”</p>

小奴在偷弄打碎主人的玉碗后,藏到了床下,负床三日而力不竭。但他只有七八岁而已。最后主人仍将其扑杀:“破吾碗乃细过也。”意思是,打碎一个碗没什么,但如果这样的孩子长大,走上贼盗之路,就没人能降服了。</p>

而在飞飞的故事里,僧人之所以请韦生帮助他除掉飞飞,大约有两个原因:首先,飞飞毕竟是其子,就算他武功力压飞飞一筹,但也不好亲自下手;另一个原因或许是,僧人此时已经较量不过飞飞,只得借助于江湖中人,而在寻觅中发现了韦生。</p>

令人一声叹息的是命运本身。当韦生在反锁的室内不能致飞飞于死地时,飞飞为大盗的命运就已注定。故事中另外一个细节是,当僧人看到韦生没法杀死飞飞后,只好接受了这个现实,当夜拉韦生灯下论剑。可见,当时的江湖中人对剑术越来越重视。</p>

由此,一些奇异的宝剑,也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p>

唐人郑云达,得一剑,剑柄雕鳞,剑鼻刻星,舞动之时,随风而吼。一日把玩于庭院中,“忽有一人,从庭树窣然而下,衣朱紫,虬发,露剑而立,黑气周身,状如重雾”。郑素有胆气,装作没看见,那人说:“我上界人,知公有异剑,愿借一观……”又,高邮百姓张存,以采藕为业。曾在一坡上发现旱藕,大如臂,力掘之,深二丈,大至双臂合围,似不可穷尽,于是砍断,在藕中得一剑。</p>

下面的故事进一步佐证了这一点。</p>

中唐韦行规,曾任兴州刺史。少年时,他身手不凡,有大侠之风,最擅长弓箭,百发百中。人到中年,回忆起一段往事:当时他年轻气盛,爱慕侠义,拜访名师,寻访对手,一日游长安西郊,天色已晚。当时大约是初秋,黄叶飘零,韦行规伫马于寒野,顿生萧瑟之感,又如进入一幅秋夜的画卷。</p>

隐约中,前方一小客栈,亮着昏黄的灯火。韦行规奔马止于店前,想吃点东西。在凄白的月光下,他拖着长长的剪影进入客栈。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后,没有发现这里的主人,韦行规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正欲退出,只觉得身后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猛然回头,却空无一人,再侧脸观看,见马厩边靠着一位老者,正冲他诡异地微笑:“要住店吗?”</p>

韦行规想了想,说:“我只是路过而已,不想住下,现在即将前行。”他突然想尽快离开这里。</p>

老者说:“我劝你还是不要夜行,长安西野,山高草深,此中多盗。”</p>

韦行规已转身而行,并未回头:“我有弓箭在身,没什么可怕的。”</p>

老者不再说话,只是“呵呵”笑了一声。</p>

韦行规骑行数十里,天已黑透,两旁草莽渐深,前路似乎走不到尽头。除了枭鸣草动外,只有一片独属于荒野的寂静。韦行规感到有些不对,冥冥中,觉得有人在身后的草莽中潜行,一直跟着他。想到这里,他的心忽地颤动了一下。</p>

韦行规大声喊道:“何人?!”</p>

后面没有动静。韦行规猛然回头,草莽中却有人影晃动,他连发数箭,但其人如鬼魅一般依旧不退。很快,韦行规囊中的箭已经没了,他顿时感到恐惧,于是纵马狂奔。没过多长时间,风起雨至。越往前跑,雨幕愈密,韦行规下马后,在一棵大树下避雨。此时,空中有电光闪烁,其势渐逼树顶,继而雷声大作。韦行规觉得,电光中,树上有黑影如人,手执长剑而舞。惊惧间,他感到树枝木条纷纷落下,不一会儿就埋到自己的膝盖处。</p>

韦行规这一回是真的害怕了,扔掉手中的弓,仰空而拜。</p>

电光渐灭,风雷亦停。韦行规再看那大树,枝条尽落,像被长剑所削。而自己的马鞍也没了。</p>

韦行规瘫倒在树下。</p>

天快亮时,韦行规怀着沮丧的心情回到那座小店,见老者正在院子里修理木桶,韦行规知其为异人,遂拜倒在地。</p>

老者笑道:“你不要觉得会射弓箭就可以了,侠之大者,须知剑术。”</p>

韦行规急忙点头。</p>

老者引韦行规到后院,其马鞍正在地上。老者又指地上的一片桶板,韦行规上前观看,昨夜他射出的箭,都插在上面。韦行规想拜老者为师,但被拒绝。老者只是给他讲了一下侠客与剑道的关系。</p>

韦行规拜师不得,出小店后,红日已从远山升起。回望京西小店,依旧掩映在秋日的寒林间……</p>

在烟树浩渺的中晚唐之夜,出现了江湖上的第一批剑侠。他们是后世武侠和仙剑小说的源头。自此起,在真正的高手那里,“侠”与“剑”已难分形影了。又如长安兰陵里的某位老人。</p>

唐代宗时(公元762年~779年),黎干任京兆尹也就是长安市长。在唐朝,他担任这个官职的时间最长,达八年之久。此人踏入仕途的方式非常奇怪,因为他既非进士出身,也不是世家大族的后裔,而是靠星算占卜之术上位的,先被聘为翰林学士,后升任京兆尹,封寿春公。这是导致他口碑不好的一个原因,史上评价是:性情险涩,好旁门左道之术。但也有人说黎干不错,在长达八年的任期中,人虽刻薄,但办事效率高,把长安治理得井井有条。</p>

不管这些,只说其任内发生了这样一件事:</p>

一年入夏,长安无雨,黎干组织人在曲江畔祈雨,观者数千。怎么那么多人?因为作为长安市长的黎干,将亲自扮演巫师,登台求雨。当黎市长的车队开到时,众人皆躲避,唯有一老人拄着拐杖站在那里。黎干大怒,叫人打了老人二十棍子,但老人似乎没什么反应,转身而去。</p>

施刑者向黎干报告,棍子打在老人身上,就如同打在柔软的皮革上。黎干怀疑老人不同寻常,叫身边的老卒去查访。至兰陵里,左寻右觅,入一小门,听到那老人的声音:“我今日受辱,你们给我打点热水去。”</p>

黎干听后很害怕,急忙换了便衣,于当日黄昏赶到兰陵里,进院后立即拜倒,为自己开脱了一下:“我为长安市长,若威仪尽失,也不是为官之道。您混迹于众人间,除非有慧眼而不能识。现在,我已知罪,您若不原谅我,也非拥有义士之心。”</p>

老人笑道:“那是老夫之过了?”</p>

黎干没搭茬儿。老人也不再问,随后设酒席,一起喝酒。至夜深,老人纵论仙道侠义,黎干敬畏。</p>

末了,老人说:“君可知北斗七星?”</p>

黎干本占卜出身,自然晓得星相,于是点点头。</p>

老人又言:“可知七星之名?”</p>

这一下还真把黎干问住了,慌忙请教。</p>

老人话锋一转,说:“老夫有一技,请允许我为您表演。”</p>

遂入屋中,良久出,已换上紫衣,双手持长短宝剑七把之多,舞于庭中。腾步飞跃,上下挥动,剑光如星月闪烁,劈斩所至,自觉裂盘断石。老人飞速旋转,一如陀螺,只见剑光而不见其人。其间,剑锋不时掠过黎干的面前,后者战栗不已。最后,老人掷剑于空,落下后,七把剑插于地上,呈北斗七星之形。</p>

老人对黎干说:“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七星的名字了,执阴、叶诣、视金、拒理、防仵、开宝、招摇而已。”</p>

黎干又拜,说:“我命为您所赐,希望能拜师。”</p>

老人说:“你虽有胆气,但骨相无道气,不可收你为徒。”说罢,转身进了屋子。</p>

黎干若有所失地回到家里,照镜子,发现胡须被老人剃掉了一寸多长。转天,黎干再去兰陵里寻访,但屋院内空无一人。</p>

当时,黎干与受宠的宦官刘忠翼交往密切,欲改立太子。在太子(德宗)即位后,他又多次乔装打扮后,溜出府邸,秘密与刘会晤。终于有一次,化装后的这位老兄被逮个正着,一下子触怒了德宗,将之流放远方,途中又追加了一道命令:赐死蓝田驿。</p>

没人知道蓝田驿中的黎干是否会想起当年兰陵里的一幕:那位剑仙老人又去哪里了?老人能否神奇地出现在他面前将他拯救?老人终于没来,只有那七把宝剑的幻影在他生命最后的天空中飞舞,其中一把就真的属于了他。只不过,要的不是他的胡子,而是他的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