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朝,河源县。
县令方春霖刚被人从火场里抢救出来,他口鼻乌黑,脖颈处还有一道勒痕,神色恍惚,似哭似笑。
在天幕当着全天下人的面状告上官,方春霖自知已无活路,即便京中查明确如他所说,撤了上官的职,可哪个上官会要他这样胆敢在天幕公开告状的下属。
前途已断,他们也不会让他活了。
方春霖发出弹幕,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然而他没想到,上官早防备着他这不听话的刺头,县衙中潜藏着盯着他的探子,那些人如此心急,没等他吊死自己,先行放了把火。
两重死劫凑一块,方春霖反而活了下来。
“大人,天女娘娘说了如何防治天花,咱们河源县有救了!”
“大人您振作起来,河源县不能没有你啊。”
“大人,您看看外头,河源县的百姓都来救火了。”
“方大人,您不能死啊!”
方春霖看着县衙外拎着水桶抱着水盆奔过来救火的百姓,掩面而泣,“是方某对不住诸位。”
“大人您别这么说,若不是你,我们河源县只会死更多的人。”
“大人,大老爷们不让我们活,我们偏要挣出一条命来。”
“就是,烂命一条,干就完了!”
“老子得了天花都没死,命不该绝!老子偏要活!”
方春霖用力抹了把脸,被搀扶着站起来,面前是他河源县的百姓,众人殷切地望着他,被天花折磨的麻木的脸上,重新燃起了希望。
天花无药可治,一城之人又被困在此处,睁眼等死。
可现在天女娘娘给他们指出了一条明路,或许不好走,但总归有了一丝希望。
他既已打算赴死,便将这条命置之度外,既当了这河源县的父母官,多少要为河源县的百姓们做些事。
“天女娘娘说了如何防治天花?”
那会儿他正在屋里上吊,没看天幕,“具体如何,一一述来。”
随侍与百姓七嘴八舌地把薛皎的话复述了一遍,方春霖听完,下令:“去将后衙的牛车卸了,给牛种痘试试。”
“大人,私杀耕牛为罪。”
方春霖冷笑一声:“贵人们的餐桌上何曾少过牛肉,不是病死就是摔死,他们家的牛也忒体弱多病了些。”
县吏们面面相觑,这话也敢说,他们大人终于是疯了吗?
急匆匆的脚步声和蹄子踏地声混在一处,杂乱吵闹。
挡住视线的百姓被拨开,长街上,走来一群牵着牛的百姓,有领着仆从的富商,有衣着破旧的农户,还有光着脚的牛倌。
炎热的夏天,大量牲口聚集在一处气味并不好闻,但没人嫌弃。
半个县城的百姓都染上了天花,有的人熬过来了,但死的人更多,剩下的人该怎么办呢?无处可去,也舍不下染病的亲人。
一个半大小子牵着他家
的耕牛,奋力喊道:“大人,大人我家牛生病了!您看看这是不是牛痘啊!”
方春霖下意识走过去,却被人拦住,“大人,您不能去,万一染到您身上……”
“让老夫看看。”一个白胡子老头越众而出。
旁边有认得的人连忙解释:“就是济春堂的胡大夫。”
陆陆续续有人走了出来,有的身后跟着提着药箱的药童,有的自己挎着药箧,皆是县中药堂的大夫。
方春霖眼眶泛热,前跨一步,弯腰鞠一大躬。
一大夫连忙将他扶起,不待方春霖开口,塞过来一个纱布口罩,示意他戴上。
大夫们虽然没有治疗天花的办法,但跟各种疫病干了那么多年,多少总结出一些防疫措施,不说能不能治好疫病,他们这些人行走疫区,自身安全要保护好。
他们不光准备了用沸水煮过的纱布,还备了大量草木灰用来清洁。
许多大夫们发现,天人很在意卫生,家中都常备用以净手的涤剂。
天女娘娘和小天女体检采血时,护士会先用一团沾了不知道什么液体的棉花清洁需要采血的部位,天女娘娘说,这是在消毒。
人身体上怎么会有毒呢?若是有毒,岂不是先把人毒死了。
但天女娘娘不会骗他们,所以可能有他们看不见的,不会致命的那种毒,但若是有创口,就会很危险,因为这个消毒是在用针刺破皮肤之前。
这些是大夫们在天幕中讨论总结出来的,有人敝帚自珍,但丰朝这么大,总会有愿意分享心得的人。
可惜,他们不知道天人用来消毒的是何物,天人的消毒药物一定比他们现在用的好。
染了病的牛被几个大夫团团围住,县衙门口不是研究的好地方,方春霖张口就把县衙让了出来。
如今河源县发天花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丰朝,要么此处的天花疫消失,要么死得只剩下熬过天花的人,河源县已经成了一座孤岛。
有人出人,有力出力,横竖已经出不去了,一些商人取出自家囤藏的货物,粮食、药材、布匹,交予方春霖手中,由他来分配。
已经染过天花但活下来的人不会再被感染,这些人主动走出来,帮助照顾正在生病的患者。
患病的家人有了照顾,还未染病的百姓便安心听从方县令的指挥,搬到远离天花病人的地方暂居。
他们缴税供养着的皇帝老爷不愿意救他们,他们挣扎着自救。
贱命一条也是命,能活着,谁会想死。
薛皎回家按照医嘱吃了药,因为看起来她的病情在好转,医生给开的药剂量比较保守,如果后续的复查情况还不错,会酌情缩减她的药量。
治疗抑郁症的药有一定的副作用,薛皎晚上本想看会儿书,却早早开始犯困。
薛青山给女儿送了一杯牛奶,盯着她喝完,催促她上床睡觉。
看书不急于一时,对薛青山和冯英而言,女儿的身体健康最重要,哪怕他们非
常希望孩子重返校园继续学业,健康还是放在首位的。
薛皎感觉自己的状态确实不太好,迷迷糊糊的学习效率不高,于是不再坚持,喝完牛奶又去漱了个口,然后躺下睡觉。
薛珍暂时还是跟薛皎睡,薛青山和冯英这两天在折腾家里的书房,他们打算把这个房间改一下,改成薛珍的卧室。
虽然薛珍很乖很安静,但薛皎如果回学校读书,还是有一个单独的房间学习休息比较好。
不知道是不是吃了药的缘故,薛皎睡得很沉,早上冯英去她房间看过,见她没醒,睡得很香,又轻手轻脚出来,顺便把睡醒了一个人趴在床上玩的小孙女抱出来。
薛珍知道不能吵到妈妈,两只小手紧张地捂住嘴巴,一直到薛皎的卧室门关上,才弯着眼睛,对阿婆笑起来。
[今天天幕亮起的时间比昨日早。]
[怎么不见天女娘娘,只有小天女。]
[不知河源县情况如何?在下听说尚京陛下下旨,已派出太医院太医前往河源赈灾。]
[可笑,等太医们从上京走到河源,河源还能有几个活人。]
[不至于,总有得了天花熬过去的人。]
[大概吧,陛下派了钦差大臣同行,一行人尚还未出发。]
[你是何人?如何敢泄漏钦差行踪!]
[我们的人里有叛徒!]
[唉,河源县的百姓也怪可怜的,吾家中尚有余财,有心资助,可惜实在山高路远。]
[多谢阁下好意,我河源百姓心领了。]
[哟,你们河源县真还有活着的人啊?]
[四丰商行!我行近日有商队路过河源县附近,若需粮草药材,可提前预购。]
[价几何?]
[不贵不贵,只略高一些,行商艰难,诸位体谅。]
一大早,丰朝的百姓便借着天幕交流起来。
冯英检查了一下薛珍胳膊上皮试的情况,有一点红肿,但硬块直径很小,目前看来还不错。
她放下心,压低声音道:“走,咱们洗脸刷牙去,一会儿阿婆带珍儿出去买早餐。”
薛珍点头,学着冯英用很小的声音说话:“也给妈妈买。”
祖孙两个收拾完一起出门,冯英本打算今天去菜市场买点菜,但薛珍只打了一针疫苗,卡介苗还在等皮试结果,就不冒这个险了。
家里的菜还能对付着吃两顿,她们只是去小区外面的早餐店买几份早餐回家。
薛珍跟着表哥周嘉致在小区里玩过两回,时间都不长,出小区的时候都坐着车,这还是头一回用脚走出去。
冯英跟薛青山商量买个那种儿童推车,毕竟孩子太小了,脚力不行。
薛珍看过之后不肯要,她自己能走,才不要阿公阿婆推着。
出了小区门,上人行道,冯英边走边教:“这是给人走的,下面是给车走的,两个轮的车,再里面那些宽的路,是给大车走的,三个轮、
四个轮的车。”
薛珍点点头,复述了一遍,都是对的。
冯英高兴地摸摸孙女小辫子,真聪明这孩子,跟她皎皎小时候一样一样的。
薛皎爱吃的那家早餐店,出了小区门要走五六分钟,走到一半,冯英突然停下来,掏出纸巾,弯腰包起一块香蕉皮,捏着去找垃圾桶。
薛珍正是看什么学什么的时候,好奇地问:“阿婆,看见地上的垃圾都要捡起来吗?”
妈妈跟她说垃圾要丢进垃圾桶,这个香蕉皮不知道是谁丢的,难道他的妈妈没有教过他吗?
冯英:“不用,我们不能随便乱丢垃圾,但也不用特意花时间去捡别人丢的垃圾,咱们城市里有专门的环卫工人,他们会打扫卫生,这是他们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