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哪?”
“彰城,那边公司新的CEO刚上任,得回去看看。”
陈文港忽然张开双臂搂了他一下:“一路顺风。”
隔着布料,他无声地渴望着霍念生的怀抱。
霍念生没有把他推开。
半晌才笑道:“舍不得我?那还那么沉得住气,一个月都不联系我。”
陈文港嗅着他身上的气息,混着淡淡的烟草和香水味,心里觉得安稳。
他们从展馆背后转到正门,没走出两步,意外碰到个熟面孔。
牧清在树下和几个同学说话,一抬头,也看见他们两个。
再装视而不见也不自然,他跟同学打了个招呼,走过来,和陈文港互相点了个头。
倒是牧清对霍念生的态度更畏忌一点,乖顺地冲他叫了声“霍哥”。
对这个跟陈文港有几分像的熟人,霍念生谈不上什么眼缘——对方那点幼稚的东施效颦的小心思在他眼里近似于欲盖弥彰。小孩子跟大人耍心眼,大人是要发笑的。
霍念生抄着兜端量他,那点习惯性的嘲弄漫不经心地往嘴角上爬。
牧清的眼光在他和陈文港的身上转了个来回:“你们这是?”
那种打量黏黏糊糊的,带着并不善意的窥探意味。
他自以为掩盖得很好。但霍念生没给他这个面子。
一只手突然放大,啪地一声,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
牧清猝不及防,被吓一跳,脖子往后一缩,以至于模样里带出几分滑稽。
与此同时,听到霍念生讥诮的笑声:“看够了没?用不用拍张照?”
牧清不由难堪,面色乍红乍白,最后垂下眼,拧着无辜的眉:“我没有……”
“你们毕业展不错,我们刚进去参观了。”霍念生指指大门,“你喜欢看不如进里面看。”
他意味深长地说:“也有摄影作品。”
段位不同,牧清努力维持的那个高冷范儿到他面前片甲不留。
牧清看着他们走远了,低头摆弄手机,悄悄把偷拍的照片删了。
走得远了,陈文港才说:“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霍念生笑道:“宝贝儿,你想做君子,也要容许别人做小人。有人帮你出气还不高兴?”
陈文港静幽幽平视前方,走了一会儿,却对霍念生说:“谢谢。”
霍念生揽着他说:“有事找祝律师,嗯?”
陈文港并不奇怪他怎么猜的,问也不问地说:“好。”
*
出气这种词,似乎是不存在于陈文港词典里的。
方才霍念生和牧清面对面,他有一瞬间反而怕霍念生再做什么过火的事。
说是“再”,因为这不是出于臆想,前世陈文港曾撞见霍念生欺凌牧清那次——
说起来至今哭笑不得,牧清泡在游泳池里,浅水池,但四面岸上站着保镖,他们一个个抱着水枪和U型叉,不管牧清往哪个方向游,保镖都像赶鸭子一样戏弄地把他赶回水里。
霍念生站在岸上看戏,看得也差不多了,他问保镖:“他愿意道歉了么?”
牧清的皮肤泡得发皱,倏忽刺耳地尖叫起来:“我不道歉!我凭什么道歉!”
霍念生蹲在岸上:“还没想清楚?没关系,慢慢想,在水里再泡会儿清醒清醒。”
牧清歇斯底里拍着水面,把水扬向岸上:“我就是不明白!都是一样的身世,陈文港到底哪里比我好,凭什么陈文港就每个人都喜欢他!可怜他!我不服!我就是恨他!我恨他!”
这场闹剧以霍念生发现了附近的陈文港告终。
他把陈文港推回屋里,问他怎么来了。
陈文港问:“你这是在帮我出气?”
霍念生把他抵在墙上,明目张胆地邀功:“怎么,你不高兴吗?”
陈文港不知该说什么,霍念生偏偏缠着他:“你就没想过报复讨厌的人?”
不等陈文港回答,霍念生摸上他的脸,被强酸烧过的那一边留着狰狞的疤。陈文港抬头看他,却愣住了,霍念生嘴上还嬉笑着,眼底藏着说不出的阴鸷。
与此相反,他拇指的动作很轻。
随后霍念生自己倒笑了:“我知道,你只适合‘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有些小人让别人来做就行了。”他指了指自己,“比如我这样的人,无法无天,心眼又小得很。”
陈文港定定地回视他。
霍念生抱着陈文港:“所以我们真是天生一对。”
*
跟霍念生分开以后,陈文港在学校没什么要紧事,不多久也开车回了郑家。
不知是不是得到老板授意,傍晚祝律师突然打电话来,告知陈文港:
“陈先生,你最近看论坛了吗?诽谤你的帖子很多都不见了。”
“我不知道这个情况。发生什么了?”
“不用担心,被删了服务器还有备份,好在我们之前就做了公证,固定证据。”祝律师说,“至于原因——你们学校论坛突然整顿了。那些言论本来就违反版规,被删了也正常。”
“突然整顿?”陈文港不明就里,“主动还是被动的?”
“原来你也不知道?我还以为是你找了其他人帮忙。”
“这倒不是。还是之前跟您说的,我想要的是更稳妥的证据,一劳永逸解决这个问题,所以不急于一时半刻。再说如果我要额外做什么,不会不跟您提前打招呼的。”
照祝律师的指示,陈文港去看论坛,置顶出了新的版规通知,红彤彤的字体很显眼。
点进去,学校网络技术和安全科重申,平台发言需要遵守法律法规,不得随意泄露他人隐私,不得无故损毁他人名誉,不得网络暴力及人肉搜索,违反者予以删帖或封号处理。
大约经过管理员巡逻,论坛首页飘着的帖子一派风平浪静。
那些经常泼他脏水的账号都没有什么新的动静。
此前陈文港去找祝律师,大概因为是霍念生介绍的当事人,那位业务能力很强的律师没有一丝怠慢。并且祝律师通过一些门路,找人拿到那些账号背后的实名信息——
学校论坛虽然绑定身份,还是有一些渠道可以买到别人不用的账号。
虽不能当法律上的证据,但足以搞清楚,看起来牧清买过不少账号。
每每出于嫉妒,或者其他阴暗的情绪,这是一种发泄渠道,似乎把比他受欢迎的陈文港树成假想敌,再在背地里拉下神坛,能够让他活得轻省一点。
连祝律师都喟叹了一声这种病态心理值得琢磨。
然而不管心理学角度怎么琢磨,祝律师听了陈文港的处境就明白,想通过起诉手段让对方直接付出代价是有难度的,不是法律上不好办,是他义父那里不好办。
他当事人跟郑家的关系就使得这场官司很难摆到明面上去打。
但大部分纠纷的解决办法也并不一定是对簿公堂。
陈文港要证据,换句话说也就是筹码。他是拿去要挟还是谈条件,祝律师不会多问。
“目前看来只是贵校网络部门正常的管理整顿,毕竟论坛原本就是有版规的,只是以前没有严格执行。”所以祝律师说,“其他没有什么异常。我让助手继续帮你盯着。”
陈文港道谢,两人简单沟通了一下后结束了通话。
自然论坛常客也都注意到这次整顿。
其中包括牧清。
管理员清理了过往许多涉嫌违反版规的发帖和发言,其中自然有他诋毁陈文港的。
在牧清试图暗示这是陈文港背后有人封口的时候,发现自己常用的账号也被封了两三个。
他有些烦躁地挨个登录,换到一个账号的时候,突然弹出私信提醒。
私信显示有三四条。
打开消息界面,第一行映入眼帘的就是:“你是谁?”
牧清一时惊一时疑,点开对方账号查看资料,发现没怎么用过,只有很少的发言记录,性别女,此外没有其他什么可以追寻的蛛丝马迹。
他手指动了动,终究没敢轻举妄动,返回原来的界面,继续看剩下的私信。
谴责的意味很明显,但如果不是陈文港本人反串,他完全想不出这会是谁。
“其实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总是扒别人的隐私?”
“有恩怨?但你不怕自己做的事有天会暴露吗?”
“别老追着别人屁股后面冒坏水了,你这也挺没意思的,撒了多少谎你自己清楚。”
“算了,我也是闲的。现在论坛整顿了,希望风气好一些,就劝这么多,你好自为之吧。”
牧清面上不显,心慌意乱地合上电脑盖子。他左右看看,又站起来,刷地把窗帘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