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西奥多的问题,旺达犹豫了一会儿。
她一边思考,一边慢慢蘸着番茄酱啃了两根薯条,过了一小会,才伸出右手悬在西奥多的手腕上。
“我的能力不是和时空相关的。”绯红女巫主动解释,“我的魔法,主要是念力和心灵感应方面,如果你要我追溯在你身上流淌过的时空痕迹,这很难。”
西奥多听了,有点遗憾,但又有点安心。
然而下一秒钟,旺达口风一转。
“但如果只是想找回消失的记忆,我可以带你潜入你的心灵深处,顺着潜意识的冰山一路向下攀援,重温过去经历过的碎片。”
西奥多屏住呼吸,面色如常,只有指尖,不太明显地动弹了一下。
喝了一口放在旁边的冰可乐润喉,掩饰住嗓子那一瞬间门的干涩,西奥多假装不经意地问:“我记忆中的画面,也会共享给你吗?”
旺达犹豫了一下。
“如果只是记忆和想法的话,不用你说,我也不会看。”
“但你内心强烈波动的情绪,我一定会读取得到,这个没法避免。”
她现在的能力还不够稳定,就算想要读取别人的记忆和想法,也做不到一口气读取十五年那么多。
而且,读取别人记忆并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这就相当于以那个人的视角、同步感受着那个人的心态和情感,把对方的经历重复了一遍。
这是很危险的事,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迷失在对方的回忆里,忘记自己是谁。
至于对别人的情绪感应,这不是旺达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住的。
就像是一个已经认了字的人,如果把一张报纸放在他面前,他必然会阅读其中内容,而不是把它们看做铅印的整齐花纹。
对旺达来说,感受别人外泄的情绪,已经是她的一种本能。
绯红女巫盘腿坐在沙发上,随手抓了个发圈,把自己一头漂亮的红发都扎了起来。
她满不在乎地说:“我不在乎帮你这个忙,但如果你介意的话,就好好想想。”
西奥多没有立刻做出决定。
他默默走向窗边,用额头抵住冰冷的落地窗玻璃,隔空踩着脚下川流如织的繁华街道,独自安静地思考了一会儿。
最近,自己身上发生了很多变化。
不管是体质上的突然增强,还是源源不断出现在脑中的新知识。它们目前虽然有利于自己,却也让西奥多感觉难以控制。
西奥多下意识觉得,秘密或许就与那段被遮盖的记忆有关。
所以,要让旺达帮自己找回记忆吗?
如果让她来,即使只被读走情绪,也要冒着一定信息外泄的风险。
除此之外,也要防备复仇者联盟从这对兄妹口中套取和自己的相关情报。
可倘若不用旺达的话,就得让蝙蝠侠联系魔法侧成员。
一来,西奥多还不知道对方的魔法是不是专业对口。
二来,西奥多也担心对方专业太对口了。
有一些事,西奥多并不希望被蝙蝠侠知道。
情绪来回摇摆了几个回合,西奥多猛地转身,下定了决心。
“请帮帮我。”
至少,他想要知道,在斯坦利之死的那个夜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感受到他内心的坚定决心,旺达终于点了点头。
她没有触碰西奥多递来的手腕,而是朝西奥多的方向挪了挪位置,然后抬起双手,指间门逐渐缠绕上红色游丝一般的魔法光芒。
“闭眼。”
西奥多如言合上双眼。
下一秒钟,在意识的水面上,他恍如一个撑舟的船夫,独坐着一条红色的小阀,顺着两峡一条细细的河道,从高处朝低处落下,又由浅出往深处潜入。
最先划过西奥多大脑皮层的记忆,是近期发生的事。
它们像是一幅幅色彩斑斓的画卷,从人物、到环境、甚至连触感和气味都还鲜活。
芝士汉堡咸香交加的味道、钢铁侠身上骚包的公子哥儿香水、金红相间门的盔甲坚硬的触感、九头蛇砸碎玻璃时清脆声响……
记忆像是车窗外的风景,一路向后倒退。
很快,地图离开纽约,转到哥谭。
见到那道高大黑色身影时淡淡的放心、乘坐机车时,风中送来的柑橘气息、一枚亮晶晶的银色安全屋钥匙落进自己掌心里……
西奥多继续朝着意识的水流深处下潜。
那些清晰又快乐的画面,也慢慢地和他拉开距离。
时间门不停地倒退。
略过被韦恩领养的夜晚、途经写下举报信时的阴沉、也没忽略掉西奥多刚住进孤儿院时,一晚上解决掉三个挑衅者的不屑和得意。
然后,就来到最重要的那个截点。
——阿卡姆精神病院。
他究竟是怎么出现在那座精神病院门口的?
西奥多事后才发现,自己居然连身上的衣服,都从里到外换了一套,变成了更加符合这个时代的款式。
而这一点,居然要他列表格时,才后知后觉地用理智分析出来。
那层罩在他记忆上的毛玻璃,完全钝化了西奥多的感觉,让他下意识地忽略了衣物这么大的异样。
下一秒钟,记忆里的重头戏终于上演。
这一次,厚厚的玻璃屏障被撤下,只留下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在上面。
西奥多睁大眼睛,隐约看见梅纳庄园里陈列的摆设形状。
没错,是那个晚上。
他之前再怎么努力,也一直想不起来的那个晚上——
当天夜里,西奥多做了一切他能做到的前置预备工作。
他从医生手里拿到可以致人昏睡的药粉,套取出保镖的值夜时间门,甚至准备好了用来割开斯坦利喉咙的刀片。
药粉交给提摩西,刀片缠在绷带里。
只要等会儿斯坦利睡熟,提摩西来找自己,他们就连夜逃离这个该死的地方。
西奥多激动又紧张地呆在他的小房间门里。
秒针一格格地挪动着,机械的滴答声比不上西奥多胸腔里心脏跳动的声音剧烈。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时间门在无比漫长的煎熬感里缓缓流逝。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提摩西却一直没有回来!
起初那股沸腾在血管里的激动和期待,逐渐冷却下来,变成冰一样令西奥多恐惧的东西。
出事了吗?
抑或是提摩西正在与斯坦利虚与委蛇?
西奥多心里隐隐升起几分后悔,不应该把下药的任务交给提摩西。
提摩西连直呼斯坦利的名字都不敢,让他当着斯坦利的面,往对方的咖啡杯里加东西,无疑是一种严峻的考验。
假如提摩西只是太紧张了,没有动手,那还好说。
大不了继续等待,寻觅下一个机会。
怕就怕提摩西被斯坦利当场抓获,或是还没来得及下药,就因为异样被发现不对。
我该自己来的。西奥多焦虑地想道。
……可是,斯坦利绝不会喝西奥多递过去的咖啡。
终于,当分针又一次指向十二的时候,西奥多再也无法忍受。
他猛地站起身来,冲出了房门。
掌心渗出的汗水,让他按下门把手的时候微微打滑。卧室单薄的门板刚一拉开,西奥多就差点撞上一道人影。
“……”
是管家弗雷德。
意识到这一点后,西奥多整个人都仿佛被浸入难以呼吸的水潭中。
弗雷德脸上挂着那种等着看好戏似的阴冷笑容,从胸前口袋里拿出一块银质的怀表,读了一遍又啪地合上。
“一个半小时。”
“老爷本来还猜测,用不到一个小时,你就会来找你的同伙汇合——平时挨打的时候,没看出来您这么能忍,西奥多少爷。”
在看见对方的那一刻,西奥多心中已经有了预感。
而弗雷德言语中的暗示,更是坐实了计划暴.露的结果。
西奥多牙齿磕碰出细碎的声响。
强烈的情绪汹涌而来,有那么一个瞬间门,仿佛连他的灵魂都被挤出肉.体,飘荡在半空中看着这一切。
大脑一刹那冷得像冰:“我的什么同伙?”
“随便你怎么说——但老爷想要见你,就现在,在他的卧室。”
西奥多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冲上楼,推开斯坦利虚掩的卧室房门。
然后,他看见了提摩西。
地上有一杯被打碎的黑咖啡,棕黑色的液体已经开始干涸,渗入地板,流下了难以擦除的印记。
提摩西浑身衣服湿透,双眼失焦,嘴唇和脸色都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被泡在大半个浴缸的冰水混合物里。
斯坦利正漫不经心地用用手指捏着冰块,一块块地亲自喂给提摩西。
听见背后的脚步,他拿过一旁的毛巾擦了擦手,回过头来朝西奥多笑了笑,笑容中勾勒出鲜明的恶意。
“你来得比我想象中迟。”
斯坦利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一下提摩西的刘海儿,它们正湿淋淋地贴在男孩几无人色的脸上。
“何不再晚来一会儿,让我把你的同伙冻死,事情就完全和你没有关系了。”
西奥多紧咬牙关,怒视着斯坦利,
“放过提摩西,这事和他没有关系。”
斯坦利眼里闪动着兴奋又嗜血的光。
“我相信大部分和他没有关系。提摩西一直是个乖孩子,没有这种偷偷做坏事的勇气。”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向西奥多,手掌近乎压制性地按在提摩西的颅顶上。
提摩西已经被冻得半失去意识。
终于感受到温度,哪怕只有一丝,也忍不住地用脑袋急切地磨蹭,一拱一拱地顶着将他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加害者的掌心。
斯坦利说:“——但是今天晚上,我想看见有人泡在这里。”
从见面到现在,斯坦利根本没提起那杯被下了药的咖啡。
他甚至没有说出一个字的威胁——可此时此刻,无论是表情、环境、还是斯坦利的每个动作,全部都构成威胁本身。
西奥多不假思索:“那就换我泡进去。”
斯坦利煞有其事地考虑了一下,终于勉强点了点头。
他拎着提摩西的后颈,像是提一个娃娃一样,把已经快失去意识的男孩拎了出来,放在地上铺着的一张浴巾上,又拎起一旁的冰桶,把里面的冰球全部倒了进去。
在过去的一个半小时里,提摩西大概也被放出来,在温暖的环境里缓了几次。
因为地上那张浴巾早就湿漉漉的。
而且,人不可能在这种低温下泡上一个半小时还保持存活。
如果换进去的人是西奥多,大概……斯坦利不会给他离开这池冰水的机会了。
西奥多的双手交叠在背后握紧。
他手腕上的绷带是个活结,只要轻轻一扯,刀片就能落在手心里。
等会儿路过斯坦利的时候,他会做最后一次尝试。
既然眼看着就要没命,还不如索性横下心试试。
西奥多脚步拖沓地走上前。
斯坦利脸上带着明显的兴味感和跃跃欲试,把西奥多的神色尽收眼底。
管家弗雷德漠然地拖走提摩西,动作冷酷得像是拖走一具死尸。
就在西奥多和那家伙擦身而过的一瞬间门,手腕上的绷带如同纷雪般飘飘落地。银芒闪烁在西奥多的指缝,全神贯注地刺向斯坦利的腹部——
当啷——
轰隆!!!
在建筑物坍塌的声音巨大声响里,刀片跌落在地的声音完全被遮掩过去。
那一瞬间门,斯坦利猛地擒住西奥多的手腕,精准地按住他的麻筋,逼得西奥多松手。
但与此同时,斯坦利背后的浴室墙面,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轰开了一个口子!
烟尘四起,飞溅的碎砖和其他建筑材料迸溅在斯坦利背上,男人猝然转头。
西奥多则猛地抬起视线,望向风吹来的方向。
他看见一道影子、一道影子、一道影子……
画面到了这里,好似变成了卡带的游戏碟,在那道影子上拉出无数个虚影,让人一看就觉得头晕目眩。
回忆中那股用作遮挡的雾气越来越浓,西奥多尽力瞪大眼睛,想要看清对方的长相,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而现实里,双眼紧闭的西奥多喉头传来咯咯的声响。
他紧紧地把沙发巾攥成一团,额头上渗满了细细的冷汗,双唇间门吐出碎片化的呢喃。
“让我……看见……怎么……是谁……”
旺达半跪在西奥多身前,后背也隐隐地被汗水打湿。
她能感觉到,一股非常强横的魔法力量,正牢牢盘踞在西奥多的记忆里,和自己的念力抗衡。
绯红女巫虽然没有查看西奥多的记忆,但男孩那份冰冷而孤注一掷的绝望,和骤然死里逃生的期冀,却以最浓烈、最直观的方式被她感受到了。
而那强烈的杀意和绝望,又让旺达联想到过去的自己。
咬了咬牙,旺达加大了手上红色念力输出的频率。女孩额头上迸出一根青筋,头发都在无风的室内飘扬了起来。
记忆冰山下,遮挡在西奥多意识里的那股雾气终于散开一半。
那道人影变得越来越近,画面和感受似乎也越来越清晰。
先是一股隐约的烟味,在室内扩散开来。
人影仿佛自带着一股令人心安的温度,朝着西奥多走来。
不知道是西奥多的幻觉,还是两种魔法的对冲,对方的手指边缘好像带着一种蓝紫色的像素点,仿佛游戏卡了画面。
那只手捡起地上跌落的刀片,轻轻吹去上面的灰尘。
背后,别墅墙面上破碎的大洞里灌进来一阵夜风,扬起了他的一片……
西奥多模糊地想道:那是披风吗?亦或是长款风衣的一角?
“这里交给我了。”
那个人这样说。
他的音色也像是被人专门用魔法处理过,但听起来依然有种别样的熟悉。
西奥多极力地睁大眼睛,想要拨开最后一层迷雾,看清对方被遮掩的脸孔。
对方也像是觉察到了西奥多的心思,主动从脸上摘下了什么,让西奥多看见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蓝色的、包含着复杂情感的眼睛。
“……”
夜色之下,两双蓝色的眼眸无声地对视。
在魔法的作用下,对方的脸孔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彩色色块。
当下的西奥多无法在记忆里直接看穿这层障碍。
而过去的西奥多,却无疑看清了对方的脸。
因为同一时间门,西奥多感觉到了自己心中汹涌而上的浓浓的讶异。
“你——”
战栗的电流像鞭子一样通过西奥多的脊背。
某一瞬间门,西奥多寒毛耸起,为了这个好像认识又不认识的人。
“【哗——】,”那个人转头,对着一边的空地念出一个名字,“帮我个忙,你知道的。”
蓝眼睛的主人说:“欠你一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