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远笑道:“谁跟你‘我们’,他是我姐夫,他才是‘我们’。”
郁风笑着冲他比了个中指。
走出门,他站在走廊里回头看了一眼。
许远蹲在地上削土豆皮,为明早的生意做准备,背后挂着一只昏黄的钨丝灯,灯泡上覆盖着一层油污,十几只蚊蚋、飞蛾围着灯泡忽来闪去。灯光照在许远背上,暖黄中有亮晶晶的细闪,是他黑色T恤上的汗水析出的结晶盐,是一种浪花似的、一层层的斑驳。
许远似有所感,忽然扭头看向门外,问:“磨蹭什么?你要迟到了,坏学生。”
郁风深深看了他一眼,迈开腿走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那一刻他的心情几经波折,先是感觉到温馨和隽永,然后立马变为孤独和哀凉,最后他感到恐惧。
他从那片单薄的背影上,看到许许多多人的影子,那些面容憔悴、劳苦一生的男人。所以他感觉到恐惧。毫无疑问,他不希望许远变成那样,重复他们想要极力摆脱的生活轨道。
迈进教室,灯光过于明亮,刺得人眼睛疼。晚自习已经开始了,今天守晚自习的是个年轻女老师,看郁风不急不忙地走进来,细声催促他:“郁风,快点回到座位哈……”似乎觉得自己语气太软,又拿出老师的腔调补充道:“马上要高三了,不要松懈。”
郁风心不在焉地“嗯”,坐回自己座位上,翻出作业卷,埋头专心写起来。
郁风日复一日埋头刷题,许远整天削土豆切土豆,半个月匆匆而过,暑假终于到来。
上午最后半天,高三其他班已经早放了,只剩一班的鲁达还在讲台上夹枪带棒地叮嘱大家,核心思想就四个字:收心、专注。仿佛学生的心都带着光速发动机,二十几天的暑假能把心放飞出太阳系。
越是这种时候,班上越静得像坟场一样,压抑得像被抽了真空,就等着有一根针扎进来,“嗤”一声,外面的空气能一涌而进。
鲁达:“……除了各科老师发的作业,每个人必须自己买一本《5年高考3年模拟》,高三肯定要安排做完的,建议你们暑假自己先做起来。开学我要抽查,别让我抽到有的同学还是一本新书哈!”这是第三遍说《五三》的事,下面瞪着眼睛鸦雀无声,“好吧……放学。外地的同学回家注意安全……”
班上瞬间沸腾。
这种放假,以前郁风是从来不急的,班主任鲁达讲废话讲到天荒地老他也不在乎。但是今天他也非常焦急,右手在桌上转笔,左手在抽屉里转小灵通。鲁达宣布放学,他第一个扯起书包往教室外奔去。
鲁达双手撑着讲桌,垂头看本子,被郁风带起的一股小风掀起了眼帘,看见年级第一跑溜得这么快,他都惊了——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活泛了?去找女同学还是打游戏?别最后一年稳不住啦?
张俊本来想问问郁风暑假怎么安排,要不要一起组队上自习,眼瞅着人跑了,但是又不能追,他还得留下和劳动委员一起组织打扫教室。他倒是知道郁风为什么跑这么快,多半是去找许远,最近经常在校门口看见他,挑着个挑子卖小吃,张俊看了就怪不好意思的,每次远远看见都绕开。谁能想到初三那个从天而降的小霸王,过了两年突然变成个瓜兮兮的卖货郎。
张俊觉得以前的许远是有点离谱,但现在的许远简直就不跟他们在一个谱上,也不知道郁风为什么老喜欢去找他。
他们那一届初三毕业后,有人建了一个三中XX级的贴吧,那会儿好像互联网突然就流行起来,特别是QQ和贴吧。每个人都拥有了一个QQ号,如果自己没去过网吧,也会委托其他人帮自己建一个。
与现在每个年轻人在互联网上妙语连珠、口若悬河不同,在小地方方兴未艾的社媒还显得表情局促、语言匮乏,充满了低级的辱骂和调2情。
初三的暑假,张俊没事就逛贴吧和QQ空间,贴吧里活跃着的大多是三中那群浑浑噩噩过日子的卢瑟,说的都是真正的垃圾话,可以从发言的内容中看出他们毕业后的去向,三分之一去外地打工、三分之一在当地找事做、三分之一无所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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