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挑起这个话题的陆离:“叔父之意是?”
陆离:“不知公达是否听说过我与大将军之间的不睦?”
荀攸:“有所耳闻。”
陆离点头:“有所耳闻便好。”
“最先他宴请于我却又将我弃之不顾,失礼至极,后托人言及此事,道是收宦官所误。”陆离简单说着他们之间恩怨的开端。
“先帝在时,我不计前嫌、不予计较,他还表现的颇为感动。如今世态变换,他怕是在与我计较,等着我去向他认错请罪。”
荀攸透过些许光亮看着那张镌刻上骄傲的脸。
陆离说:“可我绝对不可能去做这样的事情。先帝在时,从未让我受过委屈,先帝去前,亦对我多有不放心之处,我若在先帝去后屈己,如何对得起这君臣一场。”
陆离说的言之凿凿,荀攸也知道此言无虚。
若非如此,如何会让众人敬之、妒之,不敢轻易触之。
真正的偏爱从来不是让人嫉妒后毫无顾忌的出手陷害,而是让人哪怕嫉妒也不敢乱来。
观察过荀攸的态度后,陆离说:“公达明日可前去告诉何进,我不会帮助他借先帝之名向太后施压,也劝他莫要兵行险着,如同/逼/宫。”
“再与他说,他若非要犯蠢,切莫选择董卓。”
“先帝在时,欲征其为少府,可那董仲颖却贪恋兵权,百般推诿,以吾观之,其心异也。”
陆离还说:“若是大将军不愿,可将此事告之袁本初与曹孟德,他二人当知晓其利害关系。”
“我见公达有报国之心,可叹此时我正值进退不能之际,唯有将此事托付与公达,其间言语,公达自便。”
陆离没有看错,荀攸确实不会拒绝这种事情。
可虽然将事情托付出去了,陆离却清楚董卓这事八成是阻挡不住,毕竟当初刘宏还在时,他不仅对刘宏说过,也对皇甫嵩暗示过,均没有取得效果。
但总是要再试一下的,哪怕失败好歹刷个人设。
至于为什么不能帮何进,原因去
掉陆离已经对荀攸说过的那些,其实也很简单,就在于刘宏死前他们最后相处时对方说的那番话。
表面上对方是在回忆过去,在陆离表忠心的时候还阻拦了一把,说什么你不用为此做什么。
但你要真的纯字面意思去理解皇帝的话,那你也不用待在洛阳了。
哪怕人家就是那个字面意思。
可你都听过对方讲述的自己当年如何受到窦武的压迫操纵,如何还能帮着此时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与窦武划等号的何进去对付宦官呢。
第二天送别荀攸后,陆离又迎来了新的拜访者,也是自己的老朋友——杨琦,杨公挺。
如果说荀攸除了是陆离前世有所耳闻的历史名人外,今生不过是拥有血缘关系但第一次见面的存在。
那么杨琦虽然前世半点没听说过,但今生却是陆离切切实实的朋友。
两人一见就握住了彼此的手,相携而行,仿佛两年多的分别从不曾存在过一般。
但两年多的分别怎么会不存在呢,那两年切切实实存在于他们之间,期间风云变幻,恍惚间甚至会让人有种分别了半生的感觉。
当年陆离初至洛阳,是杨琦最先向他伸出了手,这位很快就被刘宏调任汝南的同事对待陆离不可谓不热情大方,在很多事情上甚至完全倾囊相授,两人之间亦师亦友。
从侍中到汝南太守,再到如今重回洛阳,杨琦转了一个圈,归来仍是侍中,除了在汝南遭了一次黄巾,虚惊一场外,他这两年多在外面过的其实还挺潇洒的。
但陆离就不同了,杨琦可是听说了,自己这位小老弟过的简直风起云涌。
至少杨琦从未想过,陆离拿着他的错题本加上自己的归纳总结,竟然还能跟刘宏来一把君臣相得。
刘宏那人有多难搞,担任过对方侍中的杨琦那是再清楚不过了。
虽然当时他不受待见。有一部分原因也在于他放任了自己的性子,没怎么“惯着”对方。
可就从自己这位小老弟能够过年前跟对方闹矛盾闹到人尽皆知来看,对方走的显然也不是什么哄人顺从的路线,这是怎么混到能跟对方一起守岁的地步的呢?
杨琦虽然很好奇,却也没有开口问。
这很明显是伤心事,自己为什么要去揭陆离的伤疤。
说真的,他其实有些为陆离感到担忧。
他还这么年轻,却已经深深地刻上了刘宏的烙印,可他们之间的时间又如此短暂。
但凡刘宏能够多活几年,就能将这份爱重彻底转化为一种威势,让陆离变成类似德高望重的老臣那一类,杨琦就不用这样担忧了。
可他们两个再是轰轰烈烈,君臣相得,也不过两年而已。
这就好比一位郎君娶了新妇后宠爱尤甚,却没等生出一个孩子,郎君就去了。
没有孩子的新妇难以在家族扎根,而见证过那份宠爱的众人,让新妇但凡改嫁便好像是一种赤/裸/裸的背叛。
更大的问
题是,郎君之前的孩子要如何对待这位新妇呢?
这正是陆离如今进退不能的重要原因之一。
也就是陆离不知道杨琦这份比喻,不然他高低得赞一句:你是懂得比喻的。
有句话说的好啊,不下蛋的男人就好像炖汤不好喝的老母鸡(划掉)
注意到杨琦的担忧,陆离笑道:“公挺兄不必如此,有些人至死未必能够得到君王一顾,我能独占两年光阴,圣眷之隆,何人不知,有何可怜之处。”
杨琦看陆离那眼神,就像是现在女生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己挖野菜的恋爱脑闺蜜。
“话不是这般说的,先帝……”
杨琦一肚子话在看到陆离后,终究全都咽了下去。
这些话可以对全天下说,可却再也不能对陆离说了。
他突然有些可惜,又觉得有些可悲。
就好像,一切本不该是这样的。
是啊,一切本不该是这样的,陆离初至洛阳之时,何曾想过自己竟然会跟汉灵帝君臣相得。
那时他甚至因为跟杨琦交好,还被宦官在刘宏面前告了一状。
可事情发展着发展着,发展到最后,他都有些分不清真情假意了。
那夜站在宫外的时候,他是在为自己看破了宦官的阴谋而放松、自得,还是在为自己可能错过的最后一面而遗憾呢。
这种事情其实说不清楚,也不能说,哪怕对着自己的友人,他能说的也只是先帝隆恩,最多沉默不语,而不是分享自己在其中的虚情假意。
这洛阳,当真是个大染缸啊。
而命运,也确实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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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攸离开陆府后,并没有按照陆离所说展开行动,而是先行打探了一下实际情况。
结果发现陆离猜测的这事不仅是真的存在,而且请的人里面还就是包括董卓。
甚至陆离口中知晓利害关系的袁本初,就是这件事情的策动者、建议人之一。
这里面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董卓当年曾受到时任司徒的袁隗的征辟为官,这妥妥是他们袁氏的门生故吏啊,袁绍干嘛不选择他、不相信他呢。
典军校尉曹孟德见到寻上门来的荀攸后,倒是对于对方转述的陆离的这番话颇为相信,然而哪怕他们两个一起前去相劝,也没能劝得大将军改变主意。
在被妹妹反对了好几次之后,何大将军显然是有些急眼了。
不过没过多久,对方稍稍找回脑子后,倒是又派人前去劝阻董卓回去,董卓的反应还没有传来,宦官们的新动作倒是再次开始了。
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明明前脚还在通过争宠于何太后跟何进对峙着,却突然刀锋一转,对着何进挑拨起他与陆离的关系来。
拿着当年何进对陆离的怠慢说事,又拿着陆离如今对何进不予理睬,心高气傲来说事。
但这些事情固然让何进火大,却也还是被帐下拦下来了。
劝解的话也大多相似:这宦官们明显是不怀好意啊,先帝才去不久,我们要是对陆伯安动手,恐怕他们会拿着这个大做文章,甚至直指陛下帝位来路问题。
何进被劝下来了。
但哪怕他不对付陆离,宦官们依旧拿储位问题来说事,他们说的是当初先帝去前曾与陆侍中单独会谈,疑似交托后事,甚至可能将立储旨意交给了对方,大将军实在不得不防啊。
此言一出,这事一下子就敏感起来了。
交托后事、立储旨意有没有,大家不确定。
但是先帝临终前与对方单独有过谈话,这事是真真切切的。
有些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确实是不得不防。
而且这事放在别人身上,哪怕是真的被交托过后事的蹇硕,都让人觉得没那么棘手。
可如果换成是陆离,这事不像是假的不说,还瞬间就麻烦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