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慎未曾听到他想听的,便沉默片刻,冷声问道:“说完了?”
沈澜疑心大起,裴慎还想听什么?难不成是她背着裴慎干的事被发现了?
是跟他的亲卫、幕僚打好关系,希望万一将来逃跑对方能睁只眼,闭只眼吗?还是试图将裴慎赏她的布料绸缎卖了换成银子方便离开?又或者是想找人扮演她亲戚好来国公府赎她吗?
沈澜背着裴慎干的事太多了,可不管哪一桩都不能认。
“爷,奴婢说完了。”沈澜道。
裴慎瞥她一眼,这才开口问道:“为何要把你自己的衣物赠予那名外室?”
沈澜早已打过腹稿,恭顺道:“到底是前去……怕遇到些衣不蔽体的不雅事,便带了些许衣物以防万一。”
这个理由,任谁听了都觉得沈澜思虑周全。但裴慎果真不是个寻常人。
他一针见血:“你怜惜那外室?”否则也不至于心细到要保全她的颜面。
外室素来为人鄙薄,寻常女子见了外室,只恨不得上去啐两口,裴慎还是第一次见到沈澜这样的。
沈澜只沉默不语,低下头去不说话。大概是时间太长,裴慎原就压着火气,如今更是不耐烦道:“说话。”
沈澜恭敬道:“若是不愁吃喝,无性命之忧,累卵之危,却为了荣华富贵做人外室,自然遭人鄙夷。可若只是为了艰难求生,那外室便叫人怜悯了。”
裴慎摇头:“那你便错了,此女之前是个清倌人,虽无富贵荣华,却也吃喝不愁。为了攀附国公府才哄得四叔替她添置宅院,叫她做了外室。”
清倌人?身在那样的场所,所谓的清倌人又哪能独善其身?
年纪一到就得被逼着接客,一旦开始接客,只等年老色衰后被一卖再卖,花柳梅毒一应俱全。若不幸怀孕,一碗堕胎药灌下去,或是拿棍子狠打肚子,或是用布裹缠肚子至流产落胎。没死继续接客,死了草席一裹便是。□□下场之悲惨,不言而喻。
那姑娘肯做裴延的外室,不是为了攀龙附凤,而是为了艰难求生,因为做人外室,是她千万条死路里最好的一条了。
沈澜心中郁愤,只拿指甲狠掐自己掌心,强逼自己恭顺道:“爷说的是。”
裴慎心知肚明,她状似恭敬,实则心中决计不是这么想的,附和他也不过因为他是主子罢了。
思及至此,裴慎怒气愈盛,只强压着,半讽刺半提醒道:“你若日后再滥好心,恐被人欺凌。”
沈澜暗道我已日日被你欺凌,只是面上照旧恭谨有礼:“多谢爷教诲。”
见她低下头去,又是这副恭恭敬敬的样子,裴慎原本强压下去的火气越炽,只阴沉着脸道:“你和林秉忠进入宅中,只消陈明利害,四叔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必定会跟你们走。为何要绑他?”
沈澜心里一突,心知翠微历数的三大罪状,最致命的那一条来了。
她自知是想扯着裴慎的虎皮做大旗,好叫裴延吃个教训。只因四太太丈夫出轨可怜,玉容为了生存做人外室因此丢了性命可怜。千错万错,都是裴延的错。
更别提这色中饿鬼还差点强迫她。
沈澜压着恶心,说出了自己提前打好的腹稿:“奴婢怕四太太来得急,实在来不及解释,又怕四老爷不信,叫嚷起来便不好了,情急之下这才将四老爷绑了。是奴婢太过急躁,请爷责罚。”
语毕,静待裴慎处置。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沈澜心中微微焦躁,她这理由听起来极是正当,只是不知裴慎信不信?
裴慎幽幽道:“责罚便不必了。我还当你深恶四叔,想给他一个教训。”
沈澜笑容微僵,她垂首,小心试探道:“爷说什么?”
见她还不承认,裴慎压抑已久的怒气骤然迸发,抬手掀翻了凭几。瓜果滚了一地,茶盏碎裂,瓷片迸溅,唬得沈澜心脏狂跳。
“你不该叫沁芳,该叫敏言才是。巧言令色,谀词如潮!”
说罢,裴慎骤然起身,想让她跪着,又想起上一回她挺直了脊背跪下来的样子,一时间气闷不已,冷冷道:“回屋禁足反省三日!”
沈澜正疑心裴慎知道了当初裴延在小花园里强迫她的事,却又不敢确定,更不明白便是知道了,裴慎为何要生气?
沈澜心中惊疑不定,却并不生气。回屋禁足三天有何不好?既不扣工钱,又能休息,这不是带薪休假吗?
她垂首肃立,恭敬道:“爷莫生气,奴婢这便回房反省。”
见她低着头,对着他的时候照旧是那副不温不火,不疾不徐,恭敬有礼的样子,裴慎又忍不住想起裴延的话,什么“唤他郎君”、“主动与他燕好”云云。
一时间,裴慎勃然大怒:“待你想明白了再来伺候!”
那怕是一直想不好了。
“是。”沈澜转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