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沈澜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她发了会儿呆,正欲起身,忽闻得有人叩门。
“进来便是。”沈澜遥声喊道。
一个年约四十,着玉色梅条裙,秋香色褶子的婆子端着铜盆进来,只将其搁在清漆柏木面架上。
“夫人,李驿丞遣我来伺候夫人。”那婆子笑道:“我姓罗,夫人尽管支使我便是。”
沈澜只撩开素纱帐,一面段拉上白绫平底鹦鹉摘桃绣鞋,一面笑道:“多谢罗娘子。”
罗娘子略略抬头,竟愣了好一会儿。半晌,回过神来,只咋舌不已,暗道生得这般好看,莫不是画里的人物?
沈澜净面洗漱后,那罗娘子又端来早膳,沈澜用了碗牛乳粥,又饮了盏温蜜水,这才好奇道:“罗娘子,我枯坐房中,忒得无趣,这龙江驿附近可有什么好玩的,好看的?”
罗娘子一怔,连忙道:“龙江驿是驿站,哪里有甚景色。”
沈澜瞥她一眼,见她低眉顺眼的站在一旁,只猜测约摸是有人叮嘱过她。否则照着一般人的想法,必趁此机会舌灿莲花地介绍起来,以求个赏赐。
“罢了。”沈澜慢条斯理道:“既然如此,你且下去罢。”
罗娘子点点头,只收拾了碗筷,径自出门去了。
那门一开,沈澜便见门口有两个裴慎的亲卫持刀而立。她心知肚明,明为护卫,实则监视。
门再度合上,罗娘子已经出去了。沈澜无事可做,只坐在玫瑰椅上发呆。
此番支开裴慎,是为了寻找逃跑的机会。可如今既然守卫森严,逃不成,便只能安心待着,全当麻痹裴慎。
有了这一次打底,待下一次要支开裴慎时,他必会放心许多。一次次麻痹下去,她总能找到机会的。
思及此处,沈澜心思略定,只不疾不徐取了本《谢小娥传》来看。
她这厢正看书,裴慎那厢已入了南京城。
裴家当年跟着口口马上打天下,得了个魏国公的爵位。此后成祖迁都燕京,裴家嫡支便一道去了燕京。留在南京的,唯有几个旁支。
裴慎此行十五个亲卫加锦衣卫,留了十个给沈澜,自己带着五个人骑马至玄津桥,此地乃祖宅所在。
祖宅本是国公府规制,即使摘去了魏国公府的牌匾,换成了"裴府",照旧喧赫。朱漆兽首,泥金署书。
分明已早早遣人来报信,可如今大门紧闭,唯西角门处有两个门子立着。
房屋若久无人住,便败落了去,故而当年裴慎先祖前去燕京时,只将祖宅给了几个旁支打理。
鸠占鹊巢久了,便自以为是主家。
裴慎心中冷笑,面上神色不变,只吩咐人去寻南京的五城兵马司,语罢,又拿着白玉藤马鞭遥遥一指:“平山,去叫那两个门子把中门开了。”
平山是裴慎亲卫之一,闻言,只打马上前。
裴慎远远望着,见平山与那两个门子说了几句,似起了争执。
“爷,那两个门子只说要禀报给自家老爷一二。”平山匆匆折返。
裴慎不疾不徐道:“你手里的马鞭是摆设吗?”
平山一愣,自家爷性子并不暴虐,鲜少会上来就抽人鞭子。只他既得了令,便二话不说翻身下马,大步走过去,给了那两个门子一人一脚。
两人被踹倒在地,只哎呦哎呦地叫唤。
“你二人若再不开门,爷爷我手里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平山本就是铁塔壮汉,此刻面目狰狞地威胁起来,煞是吓人。
两个门子被骇了一跳,只哭丧着脸求饶:“好叫爷爷知道,非是我二人不肯开门,只是老爷叮嘱了,这些天谁来了都得从西角门走。"
平山一愣,不由得感叹道:“你家老爷胆儿可真肥。”说罢,只绕过两人,进了西角门后,绕去大门前,亲手开了朱漆大门。
那两个门子心里惊惶,便齿此牙咧嘴地爬起来去禀报自家老爷。
裴慎这才下马,慢悠悠从大门入。
刚绕过飞檐外挑的云锦影壁,迎面便匆匆来了个清瘦的中年男子,头戴网巾,身着绛丝直缀,粉底皂靴,腰佩螭龙白玉,见了裴慎便拱手行礼道:"可是慎哥儿?"
裴慎略一思忖,拱手行礼道:“小侄裴慎,不敢当二叔礼”
裴荣难免发怔,只试探道:“慎哥儿可是见过我,否则怎知我是二叔?”
裴慎瞥他一眼,笑道:“来之前,家中长辈特意叮嘱我,只说远房大伯身量中等,二叔清瘦,三叔体态圆润。叫我勿要认错了人。”来之前,裴慎特意问潭英要了这三人的画像。
二叔裴荣讪笑道:“难为你们挂念着亲谊。”
裴慎也笑: "自然常挂念在心。是了,二叔,大伯呢?"
裴荣一时磕绊,自然是端坐高堂,只打发了他来接人。思及此处,裴荣神色难免冷淡几分:"只在祠堂候着侄儿。”
裴慎瞥他一眼,便笑道:“说来我等自迁去京都后已是许久未归。如今我特意告假,前来祭祖。也不知祠堂可开了?”
“开了开了。”裴荣本不欲搭理裴慎,只是见他一来便打了门子,开了中门,气势汹汹的样子,便只想速速打发走这煞星。
“开了便好。”裴慎笑道:“二叔,既要开祠堂祭祖,倒不如将家中子侄一并唤来。”
裴荣愣了愣,只是这提议也不好拒绝,便点头应了。
两人一路走,一路略聊了几句,便到了草架梁树、重椽斗拱的祠堂。
刚踏入祠堂,便见约七八个男子立于庭前,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裴慎眉头一蹙,只觉这群人好没规矩。祠堂重地,焉能喧哗?
“可是慎哥儿?”大伯裴显迎上来。
裴慎便与这七八个子侄————见礼,相互认识了,这才领头,推开了祠堂的雕花楠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