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凌简猛地抬头,正看见虞岁御风术在身前,朝他双眼伸出手的一幕。那手指莹白纤细,却马上就要戳到自己的眼珠子。
他藏身在无数张歪曲狰狞的树皮人脸中,怎么可能会被南宫岁发现?
凌简瞬间后背生寒,正要转移跑走,却发现自己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鬼道家的定魄?!
凌简脑子里刚刚想起这招,双目便感到一阵剧痛,他惊叫出声,退出幻境。
刚才恐怖阴森的环境忽然就变了,虽然林中还是一样带点诡异的静谧,但很快就随着男人的痛呼声变得热闹起来。
凌简从树上摔下来捂着眼睛哀嚎,万棋看着刚好落在自己面前的人吓一跳,往旁边蹦了两步远才道:“凌简?怎么是你!”
“老子还想问怎么是你!你怎么出手帮南宫岁!”凌简一边捂着眼睛一边从地上爬起来,“要不是你给她神木叶子,她怎么会突破千面幻境!”
万棋被吼得欲言又止,忍不住朝边上也在揉着眼睛的少女看去。
那是我给的神木叶子帮的忙吗?她根本就没用上好吧!
很快,虞岁过来将两片神木叶子还给万棋:“我一片也没用,所以一分钱也不用给吧。”
万棋:“……”
凌简:“……”
堂堂南宫家继承人,王府小郡主,平日里穿金戴银招摇过市,衣上坠的一块玉头上戴的一根簪都比我这神木叶子要贵吧!怎么还舍不得区区六金!
万棋神色复杂地接回神木叶子,虞岁转而问:“你俩认识的吗?”
“不认识。”万棋摇头,凌简气愤地蹦出一句,“我俩是老乡!”
万棋抬头望天,摆明了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虞岁惊讶地看向凌简:“原来你俩是这种关系,那你还要跟我抢钥匙吗?”
凌简嘘嘘睁开眼,看见眼前一个模糊的轮廓,对之前的遭遇还心有余悸,支支吾吾道:“算我输了吧,你先走,我不追你就是。”
虞岁问他:“那你知道名家往哪边走吗?”
凌简往左边指去:“这边。”
“谢谢啦。”虞岁礼貌道谢,刚要动身,万棋就抬手指了另一边,“他骗你的,名家往这边走。”
凌简掐死万棋的心都有了,他能感觉到虞岁朝自己看了过来,一张脸又红又白,恼怒地朝万棋走去,想要伸手推他,万棋侧身一闪,让凌简推了个空。
“我哪有骗她?往那边走一样可以去名家逍遥池!”凌简差点摔倒,气愤地回头。
“那你就陪我走一趟好了。”虞岁往凌简走来,虽然他不断后退,还是被虞岁抬手一笔成画飞过去的链咒捆住手脚。
“我、我?”凌简不敢相信,“我怎么陪你……”
话还没说完,耳边传来少女语气幽幽道:“否则我就挖了你的眼睛,再将你困在烈阳阵内烧成一具干尸。”
后半句可能是假的,前半句却很有可能是真的。
凌简忍不住吞了口水,为自己之前攻击虞岁的行为感到后悔:“好好好!我带你去,到逍遥池之前我绝对不会对你出手,可以吗?”
他听见少女语调轻快的回应:“那就谢谢这位名家师兄啦,对了,你叫什么?”
凌简差点没被这声甜美的师兄冲昏头。
“他叫凌简,是名家的甲级弟子。”万棋松了口气,说,“既然他陪你去,那我就……”
“你也一起去,难道你想走吗?”虞岁勾了勾手指,缠绕在她指尖的黑色咒线拉扯着,拽着凌简的身子往前栽去,撞到万棋背上。
万棋往旁边走了几步,抬手指着自己:“啊?我也要去?我真的不是来跟你抢金钥匙的!我就是追上来看看情况!”
虞岁却道:“左丘善之前来找我的麻烦,现在我的位置暴露,他肯定还会过来,到时候有你在就能解除误会了。”
“左丘善找你麻烦了吗?”万棋神色微变。
“是呀!”虞岁继续往前走去,“他怀疑我跟你合作一起陷害的陈界,说来也奇怪,陈界这事两位院长都审过,不会错罚,那天在场的人这么多,怎么偏偏就怀疑上了我?”
“他还说看见了我和你在斋堂吃饭,我和你在斋堂相遇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万棋沉默不语,凌简却开口道:“陈界也跟咱们一个村的,从小一起长大,那天晚上你指认陈界确实不地道,好歹咱也有这么多年交情,不过左丘善针对的肯定是你,觉得跟你走得近的人都有问题。”
虞岁这才回头,有些好笑地问道:“还有谁是跟你们一个村长大的?”
凌简说:“还有青云会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万棋伸手捂住了嘴巴,他抬头朝虞岁看去:“好吧,我跟你一起,到时候遇上左丘善,我会跟他解释清楚。”
“你让他说完,还有青云会的谁?”虞岁伸手指着凌简问。
万棋收回手时暗暗警告地看了眼凌简,凌简干巴巴地说:“还有青云会的很多人。”
接下来无论虞岁如何逼问,这两人都不肯说具体是谁,只模糊个大概,不然就转移话题。
*
法家,训诫司。
牧孟白一整天都守着盛暃没离开,考虑到盛暃的状态,他也觉得夏飞尘打晕盛暃,让盛暃强制休息恢复的决定可以接受。
此刻他站在石门口,时不时往外左右瞧瞧动静。他从夏飞尘那边得到消息,确认了整个学院都在传的鬼道家弟子南宫岁,一夜连升八境是真的后,激动得差点没去把盛暃给摇醒。
但牧孟白忍住了,在得知虞岁护着梅良玉和顾乾消失在舍馆后,牧孟白又沉默了。
他对着石门内昏睡的盛暃双手合十地拜了拜,祈祷这位哥还是继续睡着不要醒,否则马上就要被气晕过去。
夏飞尘对梅良玉和顾乾绑一块的事还有些过意不去,但方天辰没给他恕罪的机会,强行把人往鬼道家带走。
期间牧孟白与他们一直保持传音联系,询问这两人是否顺利到达无间山渊。
好在一路有惊无险,花了一天的时间,方天辰总算来到了鬼道家的无间山渊。
前路山脉连绵,天上黑云压顶,从厚重的云层中,偶尔能看见一道狰狞的紫色闪电。黑色的岩石山脊裸露,寸草不生,那些山石奇形怪状,互相攀爬,连接成一道道拱桥状悬在人们的头顶。
恐怖的雷声在前方炸响,叫人心头发颤。
还未进山,心里就已感到压抑万分。
在夏飞尘犹豫的时候,三人都收到了虞岁拿到名家金钥匙的消息,点开通信院给出的地图,就能看见那个清楚的红点正在绕着名家附近飞速移动。
牧孟白呆住了:“妹妹为什么会被名家的金钥匙选中?她不是鬼道家弟子吗?这是名家的祭祀啊,怎么……”
说到最后顿了顿,回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还没醒的盛暃。
方天辰也觉得很奇怪:“又是一夜连升八境,又是被名家金钥匙选中,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鬼道圣者的徒弟就这么邪门吗?
牧孟白压低声量道:“祭祀的金钥匙只会选名家的弟子,妹妹被选中,说明她是名家弟子,要么是有名家天赋,要么是她学了名家九流术,只可能是这样,否则就是……”
方天辰说:“在现场的三位院长,有人故意操控金钥匙选中了南宫岁。”
牧孟白点头:“没错,我觉得朱院长有很大的可能。”
方天辰怀疑的也是朱院长。道家的梁院长和方技家的长孙院长都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而且他们与南宫岁也没有交情。
朱院长是名家圣者,又是青阳的人,在青阳还有孩子,他与青阳的南宫世家交好就不奇怪了。
虞岁都不用解释今晚在名家祭祀的经历,人们自己就能想到无数“合理”的推测来帮她解释,并且认为真相就是如此。
一直沉默没说话的夏飞尘突然转身,被眼疾手快的方天辰拦住:“你干什么去?”
夏飞尘说:“回去找南宫岁。”
牧孟白惊讶道:“你也要跟妹妹抢金钥匙?”
夏飞尘无语片刻,干脆道:“我去帮她,她一个人肯定守不住金钥匙。”
牧孟白:“妹妹为什么要你帮啊?”
要帮也是我这个“亲哥哥的好朋友”去帮吧!你又是什么身份!
“你去有什么用?”方天辰也笑,“她身边有顾乾还有梅良玉,还轮得到……”
夏飞尘:“他俩都被真灵链捆住,五行之气被封。”
“他们既然在名家,就是要去找解开真灵链的办法,再说你去了我怎么办?无间山渊都在眼前了。”方天辰劝道,“你去了也没用,要抢金钥匙的人太多了,大半个名家的人和其他院的人都在,不说几十也有上百吧,再说他们只是要抢钥匙,又不是要杀南宫岁。”
夏飞尘冷不防想起在舍馆时被梅良玉问话的场景,自己的失误导致梅良玉被迫和顾乾绑在一起,那股尴尬劲让他浑身不自在,始终在意着,想要做点什么来消除这种感觉。
于是他坚持:“我要回去。”
方天辰深吸一口气:“你非回不可?这地都在眼前了!回去咱们也打不过那么多人!”
夏飞尘还是要走,方天辰气道;“这时候盛暃回去都比你回去有用!”
“好,你去救南宫岁,我自己一个人去无间山渊!”
方天辰说完就大步往那漆黑恐怖的山谷中走去。
牧孟白在听风尺里劝道:“妹妹这边不会有生命危险,死不了,但是你让他一个人去无间山渊,那可就说不定了,那边是真的会死人的。”
夏飞尘听后顿住,皱了皱眉,最终还是回头去追方天辰。
牧孟白挂断传音,回味刚才的对话,认为自己一句话拯救了一条生命,正在心中夸奖自己,就听见外边传来动静,来人直接大声朝里面喊:“盛暃!”
这不是苏兴朝那帮呆瓜的声音吗?
牧孟白抖了抖,当即朝夏飞尘打去传音,等等!先别管方天辰了先回来救救我!
夏飞尘的传音打不通,他又打方天辰的。
找什么浮屠塔碎片啊先回来救救你的好朋友!
可方天辰的听风尺也打不通。
他们进入无间山渊后,里面混乱的五行之气,切断了听风尺与数山的联系。
牧孟白求助外援无果,只好转身扑到盛暃身前抓着他的衣领疯狂摇晃:“大少爷你快醒醒!苏兴朝那呆瓜来了!”
*
太乙,雪谷。
雪山之下是茫茫草原,山脚下有不大不小的屋舍群却只住着两三人。
穿着青布衣的少年又一次从雪山上滚下去,带动无数石子,哗啦啦的往下滚落,少年也在这个过程中磕得头破血流,感觉就快要魂飞西天。
山上传来女人不耐烦的声音:“不是说有自信不会被反噬吗?怎么还每次都差点被魅蛇给吞了?”
卫仁滚落到山脚的河沟里,浑身湿漉漉地爬起来,狼狈极了。
他捏着鼻子抬头,把鼻血往里灌,开口道:“我以前控制的虚蛇好好的,您非要让我练魅蛇啊!”
山上的沈天雪嘲道:;“要练就练最强的魅蛇,你那虚蛇跟刚破壳的幼崽一样,学来有什么用?”
卫仁在雪山顶上修行,一旦有被反噬的迹象,就会被沈天雪给打下去,再让他自己反思的同时重新爬上雪山顶。
他就这样每天上山又下山,来来回回,感觉自己都快被这雪山的寒气腌入味了,整个人都是冰雕做的,连骨头都是冰的。
卫仁把自己收拾了一番,正要重新爬上山顶去,忽然瞧见一个黑影从雪山里走了出来。
他抬手擦了擦眼睛,凝神在看,确定这黑影就是从严丝合缝的雪山墙壁里走出来的,顿感奇怪,等他看清那个黑影是一个年迈的老头后,才大声朝山顶喊道:“院长!我看见有个糟老头子从雪山里走了出来!”
沈天雪不耐烦道:“卫仁,你这次掉下去把脑子摔坏了?”
“院长,我真没骗你,真的有个老头,还是穿着道袍的老头,而且他……”卫仁看着走在风雪中的老人,隔得远时,只看得出是个弓着腰背,上了年纪的老人,穿着一身青衣道袍,等走得近以后,他看见诡异的一幕:
那慈眉善目的老头渐渐地变成了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卷着对他来说有些宽大的衣袍,露出年轻皙白的肌肤和稚气的脸蛋,大大咧咧地过来,看见卫仁时还翻了个白眼,伸手指着卫仁,语气野性十足道:“老头就老头,你骂我糟老头子又是什么意思!”
卫仁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他真怀疑是自己刚才磕破脑袋出现了幻觉。
否则怎么会看见一个高龄老头摇身一变成了个幼龄小孩?
卫仁被对方伸手指着鼻子骂,绷不住了,抬头就喊:“院长!”
“喊什么喊?”沈天雪和裴代青从雪山顶来到下边,先瞪了眼卫仁,又皱眉看向那卷起衣袖和裤腿,赤脚站在河边的男孩。
“这呢!我真没骗你们!”卫仁绷着脸说,“我刚才看见他的时候真的是一老头!”
沈天雪没说话,盯着男人的目光却有几分戒备,身边的裴代青却是嘻嘻哈哈地上前打招呼:“哟,这不是张院长嘛!您闭关原来是在这雪谷之中闭关啊!”
您?
卫仁还是第一次听见裴代青这么称呼谁。
张院长?
卫仁冰冷又僵硬的大脑顿住,没能想出这究竟是谁。
男孩一脚踩进冰冷的河水里,语气随意道:“闭什么关,我忙里偷闲,在这雪谷里睡觉,没想到却天天听你们在这教徒弟,不分白天黑夜的,你俩不累,你们的徒弟却要累死了。”
沈天雪:“他不是我徒弟,你脑子不好就少说话,没大没小。”
男孩震惊地抬头:“我没大没小?你算算咱俩到底谁大谁小?”
沈天雪嗤笑道:“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几岁的样子?上百岁的人了,还整天顶着一张小孩脸出来鬼混。”
“我那不是怕自己岁数大压着你们话都不敢说嘛!”男孩气急,狠狠踩了几脚河水,哗啦啦响,“再说我岁数大的时候脾气可不好。”
沈天雪刚要开口,被裴代青拦下,他凑近自家夫人耳旁低声说了什么,沈天雪才作罢。
裴代青笑眯着眼问道:“张院长,你看起来是睡醒了,接下来打算去哪?”
男孩转了转眼珠,嘿嘿笑道:“不告诉你。”
“管你去哪,他归你了。”沈天雪随手一指卫仁,“既然你知道他在学农家禁术,那就交给你处置了。”
卫仁:“?”
啊?
真的假的?
他直接呆住了。
裴代青牵着沈天雪的手往河对面走,扫了眼贴在男孩腰间的白色小纸人,笑道:“就当是给张院长的见面礼吧!那我们就先走了。”
“不是!两位院长!”卫仁刚喊了一声,就被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一声都发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对恩爱夫妻走远。
他知道沈天雪喜怒无常,心狠手辣,但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干脆利落地把他给卖了!
好歹也相处过一段时间!
他还以为就算没有师徒情分,也不该……不该这么干脆吧!
卫仁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沈天雪古怪的脾气。
等卫仁觉得自己快要窒息死去时,男孩挥挥手,将裴代青留在卫仁身上的虚影虫掐死,卫仁这才浑身虚软的跪倒在地大口呼吸。
“我才懒得管你们农家那些破事,当我什么人啊!”男孩气急败坏地从河里走出来,“这水真是冻脚,哎,小孩,你背我回太乙学院,我就不计较那你骂我糟老头子的事。”
末了还补了句:“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