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3章 朝议(2 / 2)

食仙主 鹦鹉咬舌 4489 字 18天前

大唐倚仗了几百年的「昊天传意」的神迹,如今迎来一次坚决的挑战,很多队列后面的青衣并不一定能看清二天或一天的胜败对大唐有什麽影响,但至少所有人都清楚,当这件事落在朝堂之上,激起的会是什麽风浪。

《科举新法》,禁荐令。

当下所行之法,乃是今相李度所修,他登上相位之后,便是朝堂最高的山头,犹如盘踞南衙的一条老蛟。

而近年来,朝堂上起势最猛的,正是下层士人们托举起来的那位户部尚书,元照。

朝堂中士人的声音本以越发雄厚,如今随着狄九任职京兆尹,李鸣秋渐有起复之势,其人在朝堂臂助也越发坚实,固然最顶上的那几道身影里还缺少他坚定的盟友,但在下面无数青袍眼中,其人已然是当今声势最猛的新晋大人物。

当二天论真的落实,第一个变动的……恐怕就是相位。

元照沉默垂目立在玉阶之下。

和其人在官场上的勇猛活跃不同,这位户部尚书在真正上朝的时候总是话很少,身姿定在那里,表情往往也没什麽变化,如同一块真正的石头。

在他斜前方,就是那位清身礼佛的大唐之相,这位老人同样安静地立着,气氛很是宁肃,因为高处那道身影已经在御座之上了。

风吹过含元殿前,甲士如一尊尊雕像,百官衣摆轻声猎猎。

诸礼皆毕。

「天理院四十七本论着中,有两本是朕笔作,曰《齐天》,曰《世运》;一本是朕口述,曰《天下之国》。」平淡的声音从高阶之上传下,「四位哲子中,南哲子,闾哲子,皆是朕的老师。」

这位圣人开口,风安静下来。

「众卿中许多知朕精研于天论,而知其原因者无一,今日说于诸位。朕年幼之时,正逢钦天监监正温辰铭与大儒辛笃争论四天之旧貌,其针锋相对不亚于今日,几至大辟,二人于朱雀门前开坛辩论,观者如海,而先皇问旁观之九卿谁胜谁败,竟无一人能答。」圣人缓声道,「朕因想,大唐是麒麟之国,以天理为尊,修研天理,犹来是国之重事,而朕若不知之,何以断人是非。是以由此始学,并设天理之院,盖因天理如何,理应定于我朝堂之上,定于神京,定于大唐。」

场上众卿仰头而视。

「近月风波迭起,诸卿屡有摺子递上来,朕一一瞧过,百事千论,其实无出『天理有变』四字。」圣人淡声,「而天理之变,最无所假饰,煌煌正道,亦不必掩于人前。因今日将此争呈于众卿之前,以令正者正,非者非,高天之下,万目所见。」

众卿皆礼。

「先请南哲子与卢哲子殿前述道。」

含元殿前诸声皆静,其实不必两位哲子开口,很多人已早有耳闻他们着手的那项神迹,其实今日只为此事开一大朝议,亦无不可,因为那是……

「……自炎黄六千年来,未有天人之降世。」

喑哑苍老的声音响起在殿前大场上,铿锵顿挫,如从上古传来。

在众卿的注目中,白发如雪,鬓角苍苍的老人拄着杖,摇晃着一步步向台阶上登去。

「昊天垂顾大唐六百年,今人间得一天镜也。」南修缓缓回过头来,面朝百官,肃然道,「二天之论本为无稽,昊天苍苍,不扰于蜩鸠之噪。」

「今我所来者,是以『天麟易』承众卿之鉴,此为我唐之国本,众卿有所疑者,慎己谦受。」

南修认真一揖,所对的镜池水波无痕。

……

……

「南慎己是君子,朱考之是狂生。我早就知道的。」女子是这麽说的。

树枝上覆了一层白霜,古人所言之「琼枝」想来就是如此,裴液咬着包子看着路边的树,神思有些游离。

今日提剑出门时,难得又碰上早起的许绰,与她同坐聊了一会儿,不过裴液有练剑的忙碌,又不想错过池塘结冰的时刻,便吃了一半即离席,打包了些包子在路上食用。

裴液知道今日是朝议的日子,目光忍不住望向皇城的方向,该去的人自然都去了,没去的人也俱投以注意,连耳边的路人都在谈论着这件事。

裴液其实觉得女子是说反了,南修可能是君子吧,虽然听说他即便在圣人面前,亦坦言直斥不认同之事,有过刚之嫌;但朱先生怎麽会是狂生呢。

这位哲子端严平肃,行止永远一丝不苟,做先生总是严而不怒,实在与「狂生」不怎麽沾边。

但后面的话他倒是认同的——「朱考之其实并不站在我们这边。」

已是练完剑的午后了,裴液想着和女子的谈话,往天理院而去。

是的,南修是一天论坚定的支持者,但朱先生不是二天论的拥趸。

裴液其实没有问过,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即便朱先生十年来把一切都投在了《二天论》之中,即便这是那位他称为「兄长」的故相刑前亲手交付……但裴液感受不到那种压抑的热渴。

他苦研了它十年,并不是为了爆发出什麽。

这其实也是少年未宣之于口的担忧,作为跟了朱哲子快一月的人,他都至今不知,这位哲子最终会给《二天论》一个什麽结果。

那依然是一个未定的答案。

今天的天理院尤其安静,四位哲子和他们的学生大概都不在此间。

裴液自己推开朱先生的院门,学堂紧闭,方继道果然也去了,裴液轻叹一声,放松了些身体,他穿过前堂来到后院,有些惊讶地发现这里似乎早上打扫过,分明是朱先生在黄昏才做的事情。

不过这是小事,他目光向院心投去,见池塘风波不动,水面沉平。

依然没有冰冻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