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螓首点了点,问道:「那珩大哥这两天可有空暇?」
这时,晴雯端上几盅枫露茶,面带笑意,说道:「几位姑娘用茶。」
元春接过茶盅,道了一声「有劳」,然后,娴静而坐,笑意盈盈看着贾珩与黛玉说话。
贾珩道:「今日只怕是不成了,太晚了,明个儿祭祖完,还要宴请族里爷们吃饭,初三也就不大行,初四可先去环哥儿那里,初五去珠大嫂那儿,初六再到妹妹那里,这几天都有公务,只能回来用晚饭,林妹妹还有三妹妹觉得如何?」
安排的明明白白。
黛玉罥烟眉下的秋水明眸漾了漾,轻声道:「我听珩大哥的。」
只是心头难免想着,自己竟是最后一个?
探春这时放下书稿,面带笑意,语气中明显有着几分欢喜,脆声声道:「珩哥哥,那我让翠墨回去和姨娘说。」
贾珩点了点头,由着探春去吩咐丫鬟翠墨,然后离了红木条案,招呼着一众莺莺燕燕在偏厅坐下。
元春看着那少年,心思倒有几分复杂,轻声道:「珩弟,我什麽时候再去长公主府上?」
贾珩道:「等过了元宵,倒也不迟。」
几个人说笑着,贾珩忽而问道:「怎麽不见云妹妹过来?」
探春面上笑意敛去,道:「史家派人来接,云妹妹就回去了,等元宵节再来的,家里倒一时冷清了许多。」
贾珩道:「等他再几天过来就是了。」
湘云为史家小姐,也不可能一直呆在荣国府,在原着中常居贾府是因为史鼐丶史鼎二人派了外省大员,这才让贾母接来。
探春纤声道:「云妹妹她们家人口多丶花费大,针线女红都是自家来做,云妹妹也要做着,每每做到深夜,这说着回去过年,也不知在家能玩闹着不能。」
元春诧异道:「云妹妹和你说的?」
黛玉也看向一旁的探春,罥烟眉下的星眸,满是关切。
探春捏英丽的眉下,黑曜宝石的晶莹眸子,似跳动着簇簇烛火,道:「她上次和宝姐姐在一块儿说着,我听着了,云妹妹说是公侯千金,倒过得比寻常丫鬟都苦,一应针线活要做到很晚,亏她每天还比谁都笑的多。」
贾珩听探春提到宝钗,目光稍稍失神,再次想起那绵软丶细腻的触感来。
黛玉秀眉蹙了蹙,轻声道:「云妹妹这些年过的苦,怪不得常常说什麽穷丫头。」
元春凝了凝眉,看向贾珩,问道:「上次,史家二老爷不是来寻过珩弟?」
当着元春的面,倒也没有什麽隐瞒,贾珩点了点头,道:「他们原本在京营领着一份俸禄,京营整顿,裁汰冗将,如今不大领兵,俸禄应也不多发,二人现都想调任外省。」
元春抿了抿莹润的唇,看向那少年,道:「那珩弟是怎麽想的呢?」
「一省封疆,非同小可,需得看宫里和朝堂的意思。」贾珩沉吟道。
史家兄弟能保住爵位传承,比起贾家只懂享乐尊荣,显然是要上进许多的,两兄弟若真得绸缪调任外省,还是有很大概率如愿的。
元春道:「那时,老太太可将湘云接过来常住。」
贾珩道:「我也是这般想着,否则现在两个长辈在家,也只能接过来住一段时间。」
湘云的事,毕竟隔得太远,他的手也不可能太长了,但还是有些喜欢那个娇憨烂漫的性子,不忍其吃苦,这件事儿可让贾母在一旁发力。
夜色低垂,荣国府,迎春院中橘黄色灯火亮着。
忽而,一道瘦小身影从廊檐下小跑而过。
丫头绣橘挑开棉襦帘子,快步进得厅中,低声唤道:「司棋姐姐,姑娘可曾睡了?」
「这才什麽时候,姑娘看书呢。」上罩红色掐牙背心,下着粉红色襦裙的女子,被吓了一跳,借着灯火,背对着绣橘,连忙将一封字迹潦草的书信藏好。
这是司棋表兄潘又安的书信。
绣橘道:「司棋姐姐,你可知我见着谁了?」
司棋起得身来,高大丰壮的身形,在灯火的照耀下,投映在一旁的高几花瓶上,细眉之下的眸子,剜了一眼绣橘:「我在屋里忙着,哪里知道你见着谁?」
绣橘也不恼,或者说早就习惯了司棋的泼辣,挨着一方软塌坐下,低声道:「方才我瞧见太太屋里的婆子,来后院府库里取缎子,说老爷给咱们姑娘找一门亲事。」
司棋闻言,心头一惊,柳眉微竖:「亲事,姑娘才多大?就这般早定亲?」
绣橘道:「可听说这是老爷的意思,我也不知怎地,司棋姐姐,我去问问姑娘去。」
如果迎春嫁人,绣橘势必要作为陪嫁丫鬟一同过去,甚至司棋作为大丫鬟也难独善其身。
司棋凝了凝眉,也想到这一层,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计,拉过绣橘的胳膊:「我也过去。」
此刻,迎春正靠坐在软塌上,就着灯火,看着一本书,少女着粉荷色裙子,头别三串红璎流苏风头钗,一大一小,云鬓前额是空气刘海儿,脸颊两侧梳着辫子,明丽中多了几分稚气。
掀开一页,似有些困,拿着一只小手,捂嘴打了一个呵欠,将手中的《太上感应篇》放下,腮凝新荔的脸蛋儿上见着几分倦色。
这时,小丫鬟莲花道:「姑娘,可是要歇息了?我去打热水给姑娘洗脚。」
迎春讷讷「嗯」了一声,将蓝色封皮的书,放在床头小几上,歪靠在一方秋香色引枕上,闭目养神。
柔和如水的灯火,在凝脂细腻的琼鼻旁,映照了一道暗影,吹弹可破的脸蛋儿肌肤上,白里透红,只是眉眼间一股苦弱之气萦而不散。
就在这时,司棋和绣橘两个风风火火过来,唤道:「姑娘。」
迎春睁开眼眸,诧异地看着二人。
司棋在一旁的床尾坐下:「姑娘,听绣橘说,大太太要给你订下一门亲事呢。」
绣橘点了点头,道:「我听大太太身旁的婆子说着。」
迎春坐正了身子,凝眸问道:「太太好端端的,给我订亲做什麽?」
一时间,脸上竟未见着羞怯,只有怔怔以及疑惑。
司棋早就习惯了少女的呆呆模样,道:「姑娘年岁也不小了,我瞧着老爷和太太的意思,是先给姑娘定下来。」
「哦。」迎春轻轻道了一声。
司棋忙问道:「姑娘是怎麽想着?」
迎春轻轻摇了摇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能有什麽想法,不过大姐姐未订亲事,我怎麽跑到前头儿了。」
司棋问道:「姑娘难道不想知道是哪一家的儿郎吗?」
迎春这时,方看向司棋,凝眉问道:「你可知是哪一家?」
显然再是性情软弱,但正如贾珩先前所言,内秀藏心,也并非对外界一无所知。
司棋转头问道:「绣橘,你知道是哪一家?」
绣橘低声道:「听说这家是山西大同来的,拜访了老爷几次,现袭着祖上传下的官儿。」
迎春点了点头,忽而反应过来,心头倒有几分羞意涌起,低声道:「此事凭着老爷丶太太作主就是了。」
司棋见状,道:「姑娘,我寻着人帮姑娘打听打听罢,这盲婚哑嫁的,总不是个事儿。」
「能寻着什麽人打听?」迎春摇了摇头,看了一眼二人,轻声道:「那你想怎麽着就怎麽着罢,等明天族里还要祭祖,绣橘,你将那攒丝累金凤收拾好,明天我还要戴着呢。」
说着,少女再次打了一个呵欠,恰在这时,小丫头莲花端了一盆热气腾腾的洗脚水,放在脚踏上。
低头帮迎春去着鞋袜,白色罗袜放在一旁,现出一双洁白如藕的小脚,指甲上并未着蔻丹,素净如玉,放在水中轻轻泡着。
迎春微微闭上眼睛,神情宁静,弯弯眼睫垂下,任由小丫头莲花施为,似睡着了般。
秦司棋见状,心头叹了一口气,她家姑娘向来是逆来顺受的性子。
罢了,帮着打听那孙家少爷是什麽人,全了这一场主仆缘分,再等一二年,她总要寻个法子出府的。
夜色深深,不知不觉,崇平十五年的正月初二,就这般悄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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