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点到为止,比起往日,今日反而并无酣畅淋漓之感。
时近正月十五,宁国府大门以及廊檐庭柱,帏幔锦绣,彩灯辉煌,烛火明亮,男女仆人搬着各色礼物,进进出出。
贾珩回府之后,刚刚在外书房坐定,拿着从公主府带来的帐簿阅览着,忽地心头一动,见着晴雯扭着杨柳腰肢,近得前来,提着茶壶,一边斟着茶,一边问道:「公子,今儿个怎麽回来这般早?」
贾珩道:「今日衙门事务不多。」
晴雯凑近提起茶壶,斟了一杯茶,忽地嗅闻着一股香气以及某种熟悉的气息,柳叶眉蹙起,将茶盅递将过去,道:「公子身子好重的脂粉香气。」
贾珩放下帐簿,面色平静,疑惑道:「有吗?许是香囊的气味。」
晴雯撇了撇嘴,道:「公子先去沐浴更衣罢,仔细让人闻见了。」
贾珩点了点头,若无其事道:「已唤了人准备热水。」
其实,也很难瞒过晴雯,不管是先前后背的血痕,还是里衣的端倪,晴雯稍知人事,不可能一无所知。
晴雯抿了抿粉唇,欲言又止,说道:「公子近来的官儿,做得越来越大,外面的事儿,我原也管不着,但大奶奶是个温柔和善的,人常言,富不易妻,贵不易交,总之,公子……心头有数就好吧。」
贾珩闻言,默然片刻,抬眸定定看向晴雯,打量着少女那张愈见狐媚妍态的瓜子脸,似褪去了青涩,柳叶细眉下的眸子,晶莹明亮。
晴雯对上那双沉静如水的目光,还以为贾珩生恼,心下也有几分慌乱,局促道:「公子如不爱听,只当我没说过就是了。」
贾珩笑了笑,欣慰道:「怎麽不爱听,可见我家晴雯,真是长大了丶懂事理了。」
晴雯能为可卿说话,他意外之馀,也有几分欣然。
晴雯心下微定,只是对上那陡然「如父如兄」的目光,芳心微羞,转过螓首,道:「公子一直将我当成小孩子。」
贾珩笑而不语。
晴雯轻哼一声。」
就在主仆二人说话时,这时一个丫鬟,从外间而来,说道:「西府的大姑娘来了。」
贾珩怔了下,遂放下帐簿,猜测元春多半是为宝玉而来,对那丫鬟,低声说道:「你去引她到东厢房,我沐浴更衣后过去。」
在晴雯的侍奉下,贾珩在厢房沐浴过后,随后换上一身锦袍,来到东厢书房。
这时,元春着一身淡红芙蓉团纹打交领袄,下着白色襦裙,已做好了好一会儿。
妙龄少女,丰润丶雪腻的脸上见着忐忑不安之色,纤纤素手中正自绞着一方手帕,眺望着窗外的竹林山石。
彼时,正值将晚时分,夕阳照耀在翠竹丶山石之间,静谧至极,然而落在少女眼中,却有着一股凄冷。
忽地,一声幽幽叹息响起。
元春收回目光,转眸看着那方书桌,目光穿过悬起的毛笔,落在靠背檀木椅上,恍惚之间,想着少年平时在此读书的模样。
自宝玉挨打,两天过去,她也不知该怎麽面对珩弟。
「如是我平日过来,珩弟都是第一时间过来,如今分明已是见着生疏。」元春思忖着,念及此处,芳心忽地没来由的一痛。
分明已是患得患失。
就在这时,听得轻盈的脚步声音,元春容色倏变,连忙起得身来,徇声望去,只见着石青色长衫丶身形颀长的少年,头发以木簪束起发髻,一张如寒玉清冷的面容,神情如古井无波,举步而入。
「珩弟。」元春唤了一声,芳心渐渐沉入谷底,往日如牡丹花蕊,白里透红的脸蛋儿,已是白纸如曦,目光楚楚。
贾珩点了点头,道:「大姐姐过来了,坐罢。」
说着,寻了张椅子,径直落座下来,示意晴雯离去。
见那人面无笑纹丶声音冷漠,元春贝齿咬着的下唇,泛白而无血色,已然手足冰凉。
贾珩一边提起茶壶斟茶,一边抬眸问道:「大姐姐,过来这是?」
元春轻声道:「过来……看看珩弟。」
说着,迎上那双温润的眸子,声音渐渐细弱几分,喃喃道:「珩弟,我……」
贾珩端起茶盅,抿了一口,默然了下,沉声道:「若还是为了宝玉免跪祠堂的事,大姐姐请回罢。」
元春闻言,娇躯如遭雷殛,怔怔看向那少年,几是难以置信。
因为这是对面之人,第一次向她下「逐客令」,以往从来都是温言软语,甚至连重话都不舍得说着半句,现在已是这般……不耐烦了吗?
是了,她就知道他一定恼了她,恼她不识大体,前天太过惯着宝玉,不能理解他的难处。
少女琼鼻一酸,脸色苍白,不知何时,已是泪眼朦胧,连忙转过螓首,只觉心神昏昏沉沉丶失魂落魄,低声哽咽道:「珩弟……打扰了。」
说着,起身就走。
贾珩察觉有异,看向离去倩影略有些仓惶的元春,只得起身,问道:「好端端的,这怎麽突然哭起来了?」
元春这两天是拿了黛玉的剧本吗?动不动珠泪暗垂,黯然神伤。
元春感受到自己手被拉住,定在原处,转头看向少年,在模糊的视线中,似乎见着一道怜惜的目光,一时间,心头悲喜交集,喃喃道:「珩弟。」
贾珩宽慰道:「大姐姐,宝玉的事儿,过去就过去了,大姐姐也不必翻来覆去提了。」
说着,拿着一方手帕递了过去,道:「擦擦眼泪罢,这般出去,都不知外人该如何误会了。」
却见自己话说出口,少女并未接手帕,泪珠仍是止不住,如断线珍珠般,扑簌落下,原是珠圆玉润的脸蛋儿,泪珠晶莹,梨花带雨。
贾珩凝了凝眉,心头微动,却有几分明悟,只怕这眼泪已不再是为了宝玉而流。
念及此处,面色顿了顿,近前。
拿起手帕擦了擦那雪肤玉颜上的泪珠,轻叹道:「我没怨着大姐姐,大姐姐与宝玉情同母子,关心则乱,离家这麽多年,这次回来,格外疼爱他也是有的……大姐姐其实还是我眼中那个知书达礼丶温婉淑宁的好姐姐。」
真是应了宝玉一句话,女儿是水做的骨肉,宝玉亲姐姐也不例外,水……眼泪更多。
他觉得自己后面,已有些像是在哄小朋友了。
元春闻听少年只言,心神剧震,贝齿紧咬着下唇,抬起朦胧泪眼,定定看着那少年,对上那温润目光,忽地心神失守,闯入近前,泣声喃喃道:「珩弟,珩弟,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在珩弟眼里,原来她一直是知书达礼,温婉淑宁……
贾珩见着情绪忽地崩溃,抱着自己的少女,不由愕然了下,只得伸手搂住元春颤抖不停的雪肩,宽慰道:「好了,我先前也没怨着你,咱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宝玉以后好好管教着他,让他去学堂,再等二年看怎麽样,你只管信我就是了。」
「嗯。」元春轻声应着,这会儿抱着少年的肩头,听着耳畔熟悉的温言软语,这两天的愧疚委屈与忐忑不安,一下子释放出来,趴在贾珩肩头轻轻抽泣着。
贾珩只得任由元春舒缓着情绪,轻轻拍打着后背,当成小孩儿哄,道:「好了,别哭了,我刚刚从长公主府上拿了帐簿,还要大姐姐给我看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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