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亲王代善辈分最高,资格又老,能征善战,此刻自然拥有着两红旗和正蓝旗三旗的最高指挥权。
岳托看了一眼天色,心头诧异,但还是吩咐着身旁的副都统,摇动令旗,鸣金收兵。
豪格抱怨道:「这才什麽时候?就收兵了?」
但也不敢违逆代善的命令,只得悻悻拨马而走。
随着女真精锐旗丁如潮水一般徐徐而退,远处巍峨丶高大的北平府城上方的汉字旗帜猎猎而响,原本提心吊胆的北平都司兵马以及汉军勐松了一口气。
北平城城池虽高,但因为城墙绵长,并不好守,这几天十馀万汉军以及民夫同样伤亡惨重,可以说近乎苦苦支撑。
李瓒看向下方徐徐退去的八旗兵丁,道:「女真退兵了,着诸军稍作休整,严阵以待。」
「是。」身旁的几位将校面色崇敬地看向李瓒。
另一边儿,豪格与岳托回返至大营,面色就是一愣,无他,只见代善已经换上了孝服,额头上系着孝带,而目光在放到一旁的阿达礼和其他将校身上,同样是披麻戴孝,面色悲怆。
「父王,这?」岳托看向自家老父脸上的神色,隐隐意识到什麽,但又有些不敢相信。
代善眼眶湿润,老泪纵横,叹道:「皇上,皇上驾崩了。」
女真同样有着一支情报力量,同样以飞鸽传书往来通信,这支力量掌握在睿亲王多尔衮手中。
岳托丶豪格:「???」
豪格面色倏变,怒目圆瞪,急声道:「大伯,父皇他身体一向很好,怎麽会驾崩?」
代善苍老面容上现出悲戚,说道:「皇上顿兵大同城下,就打算绕袭平安州以断汉军粮道,但谁曾想……听说中了那汉人的埋伏,人家严阵以待,皇上中了大炮轰击。」
说到此处,代善不忍再说。
豪格此时面色苍白,呆滞半晌,已是痛哭失声,嚎啕道:「父皇,父皇,你怎麽狠心离儿臣而去啊。」
一时间,军帐中哭声四起。
而几个旗丁也准备了孝服,伺候着豪格以及岳托换上。
豪格哭得撕心裂肺,但更多是乾嚎,眼中实际没有出多少眼泪。
代善叹了一口气,抚着豪格颤抖不停的肩头,说道:「你父皇他一世英雄,开创如今的基业,我们要守得住才是啊。」
他已经六十多岁了,此战过后,只怕没有精力顾及爱新觉罗一族,后继之君能否带领大清入主中原,一雪前耻?
睿亲王倒是个有能为的,但豪格也是军功赫赫,只怕未必服气。
这时,见豪格哀恸过甚,众人纷纷相劝。
岳托此刻擦乾眼泪,说道:「父王,现在该如何是好?」
「撤军!再拖延下去,我们这些兵马就折损在这里。」代善面色悲怆,说到此处,苍声说道:「最近居庸关那边儿,也受到汉军勐攻,这是汉军想要断我等归路,佟图赖他们已经领兵前往居庸关策应。」
岳托目光现出一丝忧惧,说道:「父王,居庸关还好,现在是汉军一旦联兵合围,我们大军危殆,不能再拖延下去了,需得及早撤兵。」
皇上殒命在平安州城之下,大军锐气全失,这次战事是彻头彻尾的失败。
代善来到悬挂舆图的屏风之前,指着居庸关所在,苍声说道:「此地暂且回不去,我们从这里,也就是青龙关出塞,佟图赖他们为我们吸引汉军注意,我们需要及早走。」
岳托道:「可佟图赖他们怎麽办?」
「看他们的造化,断尾求生,不得不为了。」代善闭上眼眸,不忍说道。
岳托与豪格两人见此,并无意见,于是此事就这般定下来。
代善叹了一口气,下令道:「全军缟素,撤军。」
随着女真挂起白幡,连营寨都没有来得及收拾,豪格领兵断后,代善与豪格丶岳托向着青龙关快速进兵。
北平府城
原本北平都司衙门,现为北平行营经略官署,武英殿大学士丶内阁次辅李瓒,正在与诸将以及北平府周边州县的地方官员议着女真的这次撤兵。
因为此地距离平安州路途尚遥远,平安州前的大捷,一时间尚未传至北平府城。
而城中正陷入被围攻多日的紧张丶凝重气氛中。
尤其是城外的汉民为女真强行驱驰着攻城,更是为这座北方古都蒙上一层血色阴霾。
「阁老,女真人不知怎麽的,营寨中都挂起了白幡,还传来哭声,丢弃了辎重和劫掠的牲畜,向着北方撤军。」兵部右侍郎,北平行营经略副使邹靖,开口说道。
李瓒面色就有些疑惑,问道:「全军缟素?」
这时,军情司的主事人,在李瓒的举荐下,授锦衣指挥佥事衔的仇良,面色澹漠,说道:「阁老,大同那边儿刚刚传来飞鸽传书,皇太极领军偷袭平安州,为平虏大将军提前察觉,布下重兵,以红夷大炮击毙,女真因为此由才全军带孝。」
作为当初得罪了贾珩,被发配到北平边镇的前锦衣镇抚使,对贾珩这位战功赫赫的少年勋贵的观感,无疑是复杂的。
李瓒闻言,面色大喜,惊声道:「奴酋皇太极死了?」
此刻,衙署厅堂中坐着的众将校,面色齐变,心头难以置信。
康鸿目光逼视着仇良,瓮声瓮气问道:「女真国主丧命在平安州下,此事可曾属实?」
仇良道:「康提督,这是锦衣府卫的飞鸽传书,想来应不会有假。」
就在厅堂中众人喧闹热烈的议论之时,忽而从外间来了一个将校,高声说道:「阁老,陆提督的兵马到了。」
在经过几天的赶路之后,山东提督陆琪终于领三万兵马赶至北平驰援。
李瓒面色阴沉,冷哼一声。
按着脚程,陆琪动作如此之慢,竟如此怠慢兵事丶贻误军机。
不多时,山东提督陆琪从外间进入殿中,朝着帅桉后的李瓒行礼道:「下官陆琪见过阁老。」
李瓒打量着陆琪,冷声道:「陆提督何故迟来?」
陆琪闻言,感受到语气中的不善,心头生出一股惮惧之意,拱手道:「阁老,下官自接阁老军令之后,昼夜兼程,快马驰援,但山东路途遥远,加之粮草准备不齐,这才迟来,并非有意耽搁,还望阁老恕罪。」
李瓒冷声说道:「山东方面如以骑军昼夜兼程,不该如此迟来,一旦北平府城城破,整个北方都将为之无险可守,陆提督可知利害?」
陆琪躬身拱手,请罪道:「下官知罪。」
自从杨阁老致仕归隐之后,他在朝中已无靠山,需得忍一忍才是。
李瓒冷睨了一眼陆琪,沉默了许久,就在陆琪额头见着汗水之时,冷声说道:「先坐下吧,如今女真奴酋在平安州大败,奴酋为大将军击毙,贼寇撤兵北返。」
陆琪闻言,惊讶说道:「大将军在平安州打了胜仗?」
他在路上就听说永宁侯在漠南先胜一场,而后宣化也传来捷音,不想现在竟又取得一场大胜,而且还是击毙了奴酋。
只是这时,李瓒说道:「既虏寇北返,陆提督可敢领兵追击,追击女真逃亡兵卒?」
陆琪脸色倏变,急声道:「李阁老,女真精锐战力无匹,不好追击。」
李瓒面色阴沉,一时不语。
其实,陆琪说的也有几许道理。
山东丶河北等地的兵马,守城尚可,但如果追击反而为敌所败。
但李瓒心头难免又有些不甘,任由敌寇劫掠以后,纵横来回,大汉威严何存?
李瓒目光逡巡过下方的一众将校,问道:「我燕赵之地,北平都司难道没有一个敢追击的豪杰吗?」
这时,河北提督康鸿身后一面皮白净,器宇轩昂的青年将领,拱手说道:「末将愿领三千骑军追击。」
李瓒打量了一眼青年,讶异问道:「这位小将军如何称呼?」
「末将曹变蛟,现为军中游击。」那青年将领剑眉之下,目光坚定,拱手道。
这时,康鸿笑了笑,说道:「阁老,这位小曹将军是榆林副总兵曹文诏之侄,现在末将手下听用,一时年轻无状。」
说着,出言训斥道:「有诸位将军在此,哪里轮到你一小小游击追击敌寇?」
追击女真可不是好玩的,万一大败亏输,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现在女真既已离开北平府,就没有必要节外生枝。
李瓒目中带着欣赏之色,说道:「既是将门子弟,可领兵追击,但三千骑未免太少,本阁从护军中拨付三千,你着六千骑前往追击。」
曹变蛟抱拳应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