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邡犹疑说道:「江南之地,缺兵缺粮,难以对抗朝廷。」
「钱粮不缺,至于兵丁,江南各家如果能够齐心协力,凑出十万兵马讨逆,也不难。」郝继儒沉声道。
以江南士绅的势力,还真的能够酝酿出一场叛乱。
沈邡心头掀起惊涛骇浪,看向对面的老者,道:「郝老大人,此事万分凶险,一个不慎,就是破家灭门之祸。」
郝继儒目光深深,说道:「老朽也并非不识天时之人,如今卫王正处权势鼎盛之时,只能暂且蛰伏等待时机。」
「那刚才老大人为何……」沈邡面色疑惑,问道。
眼前老者曾为内阁首辅,应不是不智之人才是。
郝继儒叹了一口气,说道:「先行试探一下江南诸同僚的心思。」
沈邡闻听此言,不由恍然而悟。
「只是卫王耳目众多,如是传之其耳中,恐怕会打草惊蛇。」沈邡提醒道。
郝继儒点了点头,又叙道:「卫王会有所警惕,但老朽只是骂两句,卫王又能如何?难道他要将天下骂他的人都诛灭殆尽吗?纵是世宗宪皇帝在时,也做不到。」
沈邡见此,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是小瞧了卫王。
不过,这郝继儒似乎有着依仗?
……
……
金陵,叶宅
安南侯叶真正在与对面的家将叶成下着象棋,叶暖则在一旁旁观,叙说着朝局,道:「父亲,卫王如今已经在神京城彻底掌控了朝局,难道当真是要谋朝篡位?」
其实,现在天下之人,都在看贾珩下一步是不是真的要篡夺大汉社稷?
所谓野心家待时而动,天下督抚迟疑观望。
「吃车。」叶真拿起一只象棋,「啪」地打掉了叶成的一个车,道:「如今,朝堂之上,李高两人这位先帝留在的双车,已经被卫王吃掉,剩下的马炮不足为虑,将军只是或早或晚中事。」
叶暖玉容微顿,低声说道:「父亲,大汉立国百年,世宗宪皇帝更是振奋有为,平灭辽东,俨然中兴大业,煌煌盛世再现,卫王岂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悖逆之举?」
叶真道:「可这些,难道不是在卫王的辅弼之下促成的?」
崇平帝继位十四载,对辽东束手无策,国内民生凋敝,但自从重用贾珩之后,
这前后对比,某种程度上也印证了贾珩的能耐。
叶暖面上现出思索之色,又问道:「如果卫王当真有易鼎之心,那我叶家何去何从?」
叶真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哪有什麽何去何从,不过是顺天应命罢了。」
如果卫王真有真龙之命,他叶家纵然投效又能如何?但历来,权臣好做,天子难为。
卫王有没有这个能为,在辅政之时就能看出来了。
所谓谋朝篡位,又是在天下太平的盛世,真不怕烽烟四起,神州板荡?
非有大功绩,大威望不可。
可以说,贾珩称辅政王,就已经引起朝堂之上的高丶李丶许等忠臣义士争相反对,但毕竟是没有篡位。
就在这时,一个身形英武的青年迈过门槛,迈步在地毯上,拱手向叶楷道:「父亲。」
叶真问道:「打听的怎麽样?」
叶楷道:「回父亲,郝家家主家宴,宾客盈门,据闻郝家家主在宴会之时,对卫王多有怨怼之言。」
叶真冷笑说道:「这个老东西,倚老卖老,真的以为自己年近七十,卫王就不敢拿郝家怎麽样?」
叶暖秀眉蹙了蹙,低声说道:「郝家与卫王有着龃龉,应该是因为当初郝家参与倒卖官粮一事。」
叶真摇了摇头,道:「不止这些,卫王当年帮着世宗皇帝推行新政,不遗馀力,郝家为此多缴了不少粮税,心头难免怀恨。」
叶楷迟疑说道:「父亲,郝继儒难道就不怕卫王?」
叶真叹道:「郝继儒身后有人作为依仗,彼等才是主谋。」
叶暖闻言,心头微动,问道:「父亲是指?」
「藩王宗室,皇亲国戚,彼等乃是陈汉屏藩,如是太平盛世,反而为中枢防备,但如今……」叶真低声说道。
陈汉立国百年,太宗雄才大略,多子多孙,江浙等地有着不少宗室藩王和早年的皇亲国戚,比如吴王一脉丶宁王一脉以及庐王一脉,再就是太宗朝的驸马和皇亲国戚。
这些富贵闲人对神京的局势洞若观火,但因为彼等是地方督抚防范的对象。
但江南的文臣只要与其勾连一起,这就是一股庞大的反抗力量。
当初的高仲平就想过借用这股力量,但还未在四川席卷起煌煌大势,就被平灭。
至于李瓒和许庐二人,并不想闹得社稷动荡,更多还是想逼迫贾珩妥协,改立八皇子陈泽这等世宗嫡亲血脉,也没有来得及勾连江南的文臣勋贵。
而短短一年,光宗皇帝遇刺身亡,幼帝被废,首辅丶次辅两位托孤重臣先后被诛,卫王辅政,中枢朝堂可谓风云变幻。
江南诸官员都心有戚戚。
……
……
时光匆匆,不知不觉,建兴元年的大汉进入腊月时节,这一天菜市口人山人海,围拢得水泄不通。
今天乃是当朝前内阁首辅李瓒丶前都察院总宪许庐丶原南安郡王严烨等一干逆臣被开刀问斩的日子。
昨日关中大地又下了一场暴雪,天地之间,银装素裹,苍茫肃杀,数九隆冬,滴水成冰。
李瓒此刻被绳子捆绑着,跪在地上,披头散发,而许庐同样则是
南安郡王严烨同样跪在地上,面色苍白如纸,也不知是冻得,还是吓得,周身瑟瑟发抖。
此外,身后一溜排开二十馀人,都是牵涉进谋反案的李丶许两人党羽,有京兆府尹饶以周,兵部侍郎邹靖丶左副都御史张治以及都察院的御史,京营的团营都督同知丶参将和游击将军。
这都是当初真心跟着李瓒谋反的京营将校。
再后面一排则是李许等逆党的家眷男丁。
至于女眷,则被发配至教坊司为奴。
根据内阁拟定诏书给李许两人安的罪名是,罔顾两代先帝信任,擅行废立之事,祸乱社稷。
监斩官是大理寺卿王恕,此刻,这位头发灰白的老大人,坐在芦篷之下的条案之后,虽然官袍之内穿着厚厚棉衣,但仍觉阵阵寒意袭上身心。
看着下方昔日朝堂之上的同僚,心头凛然。
监斩首辅,开国以来,未为有也。
此刻,围观的百姓正在站在远处,纷纷叫好。
「卫王乃当世战神,平灭辽东,这些人想要谋害卫王,当真是一帮坏人。」
「卫王扶持光宗皇帝的孩子当皇帝,结果让他们给废了。」
事实上,这些人不管砍头杀谁,都会围观叫好。
当然,现在围观人群细数其罪,都是陈潇让锦衣府的探事暗中引导舆论。
此刻,身穿一身红衣的刽子手,正在「蹭」地磨着虎头大刀,
李瓒听着周围的叫好声,心头忽而生出一股迷茫。
世人何曾知道,身在深宫的卫王,是狼子野心之辈,想要篡夺大汉社稷?
另一边儿,许庐则是双眸紧闭,听着周围的谩骂之声,心底涌起一股绝望。
那卫王狼子野心,早晚会篡夺汉室天下,那时候天下大乱,民不聊生,这些百姓可会想起今日之景?
「王老大人,时辰到了。」这会儿,贾芳在一旁催促道。
王恕拿起手中的令牌,只觉手都在颤抖,闭上眼眸,心一横,向下扔去:「斩!」
随着「斩」字落下,那木质令牌落在地上,发出「铛」的一声,似是敲响陈汉皇室的一记丧钟。
正在李瓒身后的刽子手,握着的鬼头大刀高高举起,向着李瓒的脖子狠狠砍去。
而在这时,李瓒抬眸看向长安西南方向,彼处正是崇平帝的陵寝所在,目中恍惚中带着几许泪光。
自出仕以来,他蒙天子看重,一路自封疆简拔至阁部,又于病榻之前托孤,对他何其信重?
然而,他终究是辜负了先帝信任,因一时犹疑,未能除得卫王此獠!
如论罪孽,他的确罪该万死!
如今,只能以此身许先帝了!
「噗呲……」
伴随着手中的凌冽刀锋从天而落,但见一腔热血自脖腔之中喷涌而出,溅落在皑皑白雪之上,旋即,一颗大好人头冲天而起,李瓒眼前就是一黑,中止了无尽思绪。
另一边儿,许庐也被刽子手按着肩头,跪将下来,此刻,身后那柄鬼头大刀的刀锋落下,一下子狠狠砍在许庐的脖颈上。
热血喷溅,头颅飞起。
许庐旋即,眼前陷入一片无尽的黑暗。
严烨剧烈挣着身上的绳索,此刻感受到刽子手的鬼头大刀逼近,生死危机加身,心头又惧又怒,梗着脖子,高声怒骂道:「贾珩小儿,我在黄泉路上等着你!」
「噗呲……」
鬼头刀倏地落下,可见血光乍现,一颗蓬松而凌乱的皓白头颅冲天而起。
此后,以李瓒之子李懿为首的诸犯官家眷,皆成刀下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