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路程计算,只怕过不了几天,贾赦参与火枪盗运的消息,就会传到神京锦衣卫指挥使司,到时便是事发之日!
这件事已搅的贾琮深有担忧,占去了他大半心思,自然对金钏所说之事,再没太多心力去关注。
……
神京,安奉坊。
自从晌午之后,便不见了太阳,天空阴沉,云颢密布。
坊中街巷繁华,各类瓦肆丶酒馆丶花楼不一而足,人流繁杂,喧嚣热闹。
貌似大雨将至的阴霾天气,并没有影响到坊市中的人气。
出入这里的不仅有普罗百姓丶商贾富户,更有不少朝野官吏,三五成群,来这里消遣取乐。
因此这里经常看到衣饰清贵,气度不凡的人物,已是司空见惯的事。
临街一家不起眼的小酒楼,二楼的雅间里,两个男子正对坐小酌。
其中一人正是那日带了一车药材入城的赵掌柜,另一人是个衣裳华贵,相貌清正的男人
「刘大人,你急着约我见面,可是有什麽要紧之事。」
那位刘大人说道:「我们在金陵锦衣卫的眼线,传来消息,金陵锦衣卫经过翻查,已确定工坊中两个木箱,是从贾赦的宏椿皮货发出。
锦衣卫千户葛贽成派了心腹百户刘海,带了公文和查证文牍,眼已在往神京传递照奏报途中。
好在我们的眼线比刘海早一日出金陵,所以才能提前将消息送到神京,我们的人还发现,刘海脚程迟缓,估计还要几天才能到神京。
倒是给我们留下收拾首尾的时间……。
自从工坊被查获,你在金陵做了多方手段掩饰,本以为天衣无缝,没想到那两个木箱,终究露出破绽,当真是防不胜防。」
赵掌柜听对方的话,脸上神情凝重,说道:「大人,那贾赦爵封一等将军,是荣国贾家的承爵人,身份非同小可,这事怕是棘手得很。」
那刘大人问道:「当初与贾赦交割送货的孙绍祖,如今在何方,一旦贾赦落网,将他供出,那事情牵扯起来,就会难以收拾了。」
赵掌柜阴森一笑,说道:「大人尽管放心,眼下谁也找不到孙绍祖,他坏不了我们的事。」
那刘大人说道:「贾赦之事,处置起来要十分谨慎。
荣国公虽已故去,但是荣国贾家在朝中军中的门生故旧,依旧不容小觑,荣国贾家在四王八公中的地位,更是举足轻重。
未来大势一起,荣国贾家如何站位,对于朝中旧派勋贵的影响,对世道人心的左右,其中作用依旧可观。
这也是上面为何让孙绍祖勾连贾赦,运送辽东那批货物,就是想给荣国贾家留下印记把柄,以为将来之用!
况且,上面对贾家威远伯贾琮,颇为看重,觉得此人韬略精深,文武双得。
他不仅是四王八公的正经血脉,偏偏还受当今的拔擢重用,这在四王八公子弟之中,绝无仅有。
这样的人物如能拉拢,于将来的之事必定有大用。
只是,一但贾赦事发,以今上对四王八公的隔阂,荣国贾家必定要被削爵获罪,只怕抄家也未为可知。
贾琮是贾赦的亲子,必定也会收到牵连,甚至从此失去圣眷,他也就失去了未来的价值,这是上面不想看到的。
所以为了稳妥起见,我已收到令谕,此事需要这般处置……。」
那位刘大人看了眼雅间门口厚厚的门帘,依旧还是放低了声音。
此时天空中沉郁许久的厚重云颢,瞬间翻涌,银亮的电光刺破云层,发出惊天裂地的巨响。
一阵瓢泼大雨,在极其短暂的预兆之后,倾盆而下,密集嘈杂的雨声,将雅室之中两人的对话,遮蔽得难以听清……。
……
大周宫城,清和宫。
甄老太妃的寝堂之中,弥散着一股淡淡的药草涩味,老太妃靠卧在榻上,身上盖着绫白软绸锦被,背后堆着厚软的背枕。
寝堂中还出了服侍的嬷嬷和宫娥,还站着一身宫装,娉婷婀娜的甄芳青。
卧榻前绣墩上,坐着一位穿青色九龙衮服的老者,正是退居深宫的上皇永安帝。
甄老太妃无力的挥了挥手,身边的贴身嬷嬷,还有几个服侍的宫娥,都无声的退出堂外。
老太妃又对身边的甄芳青说道:「青儿,你也下去吧,不要让人打扰,本宫要和陛下说说话。」
甄芳青目光微微闪动,对着永安帝行礼后退出堂外,又让宫娥内侍轻轻合上厚重殿门,自己恭立在门口等候。
寝堂之中,永安帝上前将甄老太妃身上的锦被,用手捻了一捻。
永安帝是高高在上的太上皇,对于旁人来说,只是威严沉默,难测深浅的帝君。
他只有在甄老太妃面前,才会露出这样少有的孺慕之举。
甄老太妃目光柔和,说道:「陛下,本宫离开金陵老家已六十馀年,家中长辈兄妹都已亡故,甄家后辈见过的没有几人。
即便如今当家的那位侄媳妇,本宫都从未谋面,只有芳青从小在我膝下教养,我将她视为己出。
这世上我最至亲之人,除了陛下,便是这丫头了。
当年孝元皇后薨逝,本宫何等福泽,得先帝垂爱,托付抚育陛下,这是本宫一生最大的荣耀。
这十几年时间,陛下退居深宫,幽恍岁月,但本宫懂得陛下心有戚戚,感伤难消。
本宫也活不长了,有些话在心中藏了许久,如今就算犯忌,惹陛下不喜,我也把它们都说了。」
永安帝微笑道:「老太妃不要说这样的话,上了年纪总难免病症,有太医护持,多将养些日子就是。
朕今天就是来和太妃说话的,太妃想什麽就说什麽,有什麽好顾忌的。」
甄老太妃神情柔和,似乎在回想着什麽,半晌才说道:「当年,陛下诸子之中,吴王惊才绝艳,文武双全,皇室之中,无人能出其右。
他得陛下锺爱,视其继统之人,他为人至情,对本宫也十分孺慕孝敬。
别的皇子都称本宫为太妃,只有他素重情义,心有赤诚,不顾避讳,常喊本宫为皇祖母。
却没想到后来会出那样的事,本宫和陛下一样,心甚爱之!事后每每想起,难以自持!」
……
甄老太妃说到这里,忍不住老泪纵横,永安帝双眼含泪,身子微微颤抖,似乎在强自压抑内心悲怆。
「如果当初他只是个平庸的皇子,如今必定还能侍孝于圣君膝下。
这些年陛下锺爱卓绝的少年英杰,旁人或许不知,但本宫却知陛下苦心,陛下是在补心中所憾……。」
甄老太妃的话,似乎戳中永安帝的心防,揭开他心中最隐秘慈和的心绪。
上皇原本心情悲怆,神情刚厉,竟然缓缓松弛,双目微阖,脸上竟生出一片释然,一种解脱。
甄老太妃继续说道:「就说贾家那孩子,陛下数年前得了他的字,便时时赏玩,爱不释手。
后来听说他在辽东立下平定之功,陛下更常和我说,这孩子是难得一见的文武奇才。
当初圣上因辽东之功册勋,如果不是陛下让太后赐礼贾琮,又派人去贾府向贾琮求字,没有这般因势利导,那孩子如何能得世袭罔替的殊荣。
陛下虽不动声色,但拳拳惜才之心,令人动容,陛下是在贾琮身上,看到似曾熟悉的影子,才会如此对他吧。
那日我在宫中见到贾琮,器宇风华宛如当年,本宫虽老,但是一颗心未朽,不糊涂,看的明白……。」
甄老太妃看了永安帝一眼,见他虽面无悲喜,但一双眼睛中波光扰动,应是极不平静。
「陛下之所以迟迟未下赐婚,是担心贾琮娶了芳青,从此便丢了前程。
但是,圣君有悯爱惜才之心,天道有功败生死之命。
那孩子已得世袭罔替贵勋之位,一生荣华富贵绰绰有馀,如果因赐婚而投闲置散,从此安乐平和一生。
比起当年吴王,未尝不是一种福分……。」
甄老太妃最后一句话,让永安帝身子一震,一下击中了他心中软肋!
他看着病榻上抚养他长大的甄老太妃,容颜哀绝,眼中神光已渐渐溃散。
永安帝心中悲恸不已,十几年前这样的哀伤,他曾经历过一次,没想到他还要再承受一次。
虽非母胎亲生,但数十年母子之情,岂能是一场虚妄。
而且,甄老太妃所言,老成睿智,未尝没有道理……。
永安帝心中震颤,对着病榻上的甄老太妃,话音满是沉痛:「朕当年无可奈何,为了祖宗的江山社稷,铸成锥心之痛。
这些年太妃日夜所想,就是想让朕放下心结,朕懂得太妃的苦心,朕必定会让太妃如意,下旨赐婚,以此喜兆求太妃安康。」
他声音激荡,对堂外喊道:「欧阳彬入殿!」
内侍总欧阳彬听到声音,急忙开了殿门,小步走入寝堂。
永安帝沉声说道:「传朕旨意,命礼部即刻拟定赐婚诏书,为贾琮和甄芳青赐婚,选定吉日,宣诏甄贾两府!」
甄老太妃听到永安帝下旨,一双昏花老眼闪现光彩,但很快慢慢又黯淡下来。
甄老太妃缓缓挪动乾枯冰冷的手,轻轻握住永安帝宽大的手掌,说道:「陛下当放下前事,宽解心怀,颐养龙体,岁岁安康。
本宫以后不能再时时陪伴陛下,本宫谢陛下……厚恩……。」(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