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说道:「这两年西府都传金玉良缘的事,我听那些老婆子说,这都是太太和姨太太鼓捣出来的话头。
太太一门心思想让宝姑娘做儿媳妇,可是老太太相中的却是林姑娘,只等着林姑娘长大呢。
但是太太毕竟是宝二爷的亲娘,只怕说话比老太太要管用。
三爷要是相中了宝姑娘,坏了宝二爷和她的姻缘,到时候就让老太太称了心,你和林姑娘这麽要好,岂不是要糟糕。」
贾琮院子里的丫鬟,自然都清楚家中姊妹中间,只有林姑娘是三爷的表亲,三爷对林姑娘又与众不同,哪里猜不出其中意思。
黛玉姿容风度出色,行事聪明剔透,说话灵巧有趣,很合晴雯的性情。
平时黛玉在贾琮院里走动,和晴雯等丫鬟都很融洽,虽在外头口齿伶俐些,但在贾琮院里却人缘儿极好。
晴雯向着黛玉说话,自然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
只是她一番话,实在让贾琮有些惊讶意外,原本以为晴雯是个直肠子,没想到能想清楚这麽弯绕的事。
莫非这就是女儿家天生属性,平时波澜不惊,一遇到这种八卦事情,就可以轻而易举看穿本质……。
贾琮笑道:「晴雯,这麽曲里拐弯的事,你都能想得这样清楚,原来你这麽聪明的。」
晴雯皱着眉头,一脸不服的说道:「三爷你这可不是好话,什麽叫原来这麽聪明,难道三爷以前都觉得我很笨吗?」
贾琮微笑道:「你是不是真聪明试一下就知道了。」
晴雯大感好奇,问道:「三爷想怎麽试?」
贾琮笑道:「你不是说生得好看就会相中吗。」
晴雯脱口而出:「这自然没错的,难道三爷还能相中难看的。」
突然晴雯感到手上微微一暖,心中微微酥软,又下意识挣脱开来,嗔怪道:「哎呀三爷,你干嘛摸我的手,我又不是五儿。」
贾琮一笑说道:「这不就试出来了。」
晴雯看着贾琮撑着雨伞走到了前头,她这才醒悟过来,俏脸上一片绯红。
她咬了一下红艳艳的樱唇,不服气的跺了一下脚,溅起的雨水打湿了裙角。
嘴里嘟囔道:「刚耍了聪明,哄了他开心吃惊,没想到话一多,就跟点了炮仗,还是被三爷取笑了去,真是张破嘴。」
晴雯看到贾琮有些走远,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等她,心中微微一喜,快步跟上:「三爷你等等我……。」
……
自从那日之后,后面两日,宝钗都没来过东府。
晴雯见贾琮并没有去找宝钗,依然每日在书房读书,明白贾琮和宝钗还并无瓜葛。
只是那日被贾琮取笑,心中不服气,每日得空就在他面前晃荡。
终究一日中午,贾琮饭后在院子里遛弯,走到游廊里正遇到晴雯。
贾琮好奇问道:「晴雯你摊着手干嘛呢?」
晴雯磨磨唧唧说道:「三爷,我最近衣服洗多了,你看看是不是手都粗了。」
贾琮知道晴雯对昨天的事回过神来,这是到自己这里找补了。
她忍住笑意,握着她的手来回看,只见十指纤纤,手肤莹白细腻,握在手中柔弱无骨,十个指甲涂了淡淡的凤仙花汁,很是好看。
午后的阳光,明媚耀眼,贾琮忍笑摆弄晴雯的小手,心中故意捉弄,晴雯脸上变得愈来愈红。
贾琮笑道:「你又说鬼话,哪里就变粗了,院子里的衣服都是娟儿丶四儿,还有几个婆子洗的,你每日只拿针线,我怎麽从见过你洗衣服。」
「我自然洗过的,三爷没看到罢了。」晴雯虽口里犟嘴,一双手却舍不得抽回。
正看到龄官和豆官进了院门,晴雯才一下缩回了手。
因有贾琮的身子挡着,龄官并没看到那一幕。
她见晴雯俏脸红晕,看到她过来转身就走,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让龄官心中有些奇怪。
……
贾琮见豆官手中捧着一堆各色拜帖,龄官说道:「这是外院婆子传进来的,都是这些天拜会三爷的帖子。
管家都已替三爷谢绝,只是这些人留下帖子,管家让传到内院,给三爷看看有没有要紧的。」
贾琮见豆官小小身子,捧着一堆拜帖都有些吃力,可见份数不少,连忙笑着接过。
他依次打开上面的七八份拜帖,见里面的名字都很陌生,都是些不相识的各州举子,其中一人还是本州解元。。
他知道自己是雍州解元,且一向有书词才名,在外头的名气着实不小。
有底气到府上投拜帖,都不会是寻常举子,多半都是各州乡试中的佼佼者,或各地有些名气的才子。
贾琮相信这迭拜帖他都看完,其中解元者肯定不止那一人。
不过这些人对他来说,都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不见比见更加稳妥。
这些人上门具名拜帖,都带着请益处指教的说辞口吻。
其中大部分人,可能是本着交流学问。
但也会有不少人,自持才华,孤傲不凡,上门考教,借他的名头来刷新自家名望,士人之中这样的极品,任何时候都不会少。
贾琮的恩师是天下文魁宗师,举业学识鼎盛,只怕能与之匹敌,也并不太多见。
自己已是雍州解元,只要正常下场应试,一个进士之身便唾手可得。
实在没必要和这些陌生人强论交情,做些沟通学问丶考较才华的酸腐虚伪之事,说白了人家上门就不是真心为这些。
善良些的不过是拓展自身人脉,心思阴暗些的,心思就不可为人言。
甚至其中心思极端者,还会算计有没有脊梁骨可踩。
历来都有文人相轻之言,一个轻字其实太过轻描淡写,文人读得满腹经纶学识,他们要是做起坏来,比杀人越货的盗匪更加阴毒可恶。
柳静庵作为士林宗师,不仅在学问上卓绝,一生仕途沉浮,见惯人心险恶,致仕之前曾两度为会试主考官,对科场阴暗知之甚深。
贾琮是柳静庵最为器重的晚年弟子,他既教授他经书举业之道,更将仕途科场的经验心得,对他一一点拨。
他曾指点贾琮,会试是学人举业的最后关口,也是他们鱼跃龙门的最终路径,同时也是最凶险的举业危途。
他让贾琮在会试入场之前,学会韬光养晦,低调声息,举子官宦之间的文会饮宴,没有必要就尽量少参与,左右对应试没益处。
况且他身为国公勋贵嫡脉,二度登科,才名卓着,身袭双爵,名声已太过耀眼,并不算是善事。
不知有多少人,都在明里暗里瞩目于他,风险难测。
如今京中又风传他必入一甲的传闻,他进了一甲,天下便有才子不入一甲,占去一个名额,必定就要多一个失意之人。
每届会试,但凡是夺魁的热门人物,在众人口中说起来风光无限,其中内里却无异于所有举子的公敌,多少人巴不得你出点事。
柳静庵教授子弟,一向都希望他们在科场荣耀,探花丶榜眼丶状元,位份荣耀越高越好。
但对这个一生最看重,也是内心最特殊的弟子,他却不希望他过于高标,只要能入二甲三甲,搏一个进士之身,也就足够了。
老人心中所望,不是贾琮有多麽光辉灿烂,而是活得平安无事,活得足够长……。
即便贾琮最终只是个三甲进士,他的立足和起点,即便本届状元都是望尘莫及的。
而柳静庵的教诲,和贾琮自己心性也不谋而合。
加上他有父丧丁忧的藉口,在府上读书揣摩,在院子里和丫鬟说笑消闲,岂不是更安心自在。
再大来头的举子拜会,他都恕不相见,人家也放不出一口屁。(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