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7章 清欢问葬花(1 / 2)

宁荣街,伯爵府,登仙阁。

临近三月,春风和煦,清寒消融。

登仙阁四周垂挂象牙白软绵帘幕,在春风中轻轻拂动,散逸着清软悠闲的韵味。

阁顶铺了青灰色琉璃筒瓦,在晨光中反射幽沉光华。

四周延伸的飞翘檐角,挡住了阳光刺芒,却不妨温润春光照进阁中,使得里头光线明洁亮堂。

阁中侧阳的一角,摆着一张书案,上面放着四五册书籍,铺着宣纸,架着笔墨。

贾琮正靠坐一张圈椅上翻书静读,神情专注而惬意,阁外春风吹入,头上逍遥巾的发带,在风中微微飘动。

英莲穿杏红玉兰折枝刺绣褙子,素白软绵马面裙,戴着璎珞赤金项圈。

她左手拿着书本,右手托着俏脸,撑在书案上,在温煦春光中打盹。

……

贾琮每日在书房写文读书,前几日觉得有些气闷,趁着外头春光异常明媚,便在登仙阁上设了书案。

经过近半年苦读,不仅经义愈发烂熟,八股时文日渐老辣,柳静庵日常点评,也颇为首肯,下场春闱也有八九分笃定。

阁中另侧摆着一张棋坪,史湘云正和邢岫烟在对弈,两人默默无声,只有间或发出棋子落坪的声音。

姊妹之中湘云好棋,只是她的棋力多逊于迎春,但凡对弈常常输多胜少,让一贯好胜的湘云颇无趣味。

好在邢岫烟生性豁达,棋风宽宏,不计胜负,两人竟可以旗鼓相当,所以经常对弈为乐。

这两日贾琮在登仙阁读书,两人便过了一起陪伴,也好凑些热闹。

一盘棋局过去大半,就看到龄官进入阁中,贾琮吩咐了几句,龄官便推醒打盹的英莲,两人一起出去,也不知忙乎何事。

等到日头渐渐爬高,邢岫烟失去了七八子,便笑着推盘认输。

湘云赢棋不免得意,正想清盘再续一局,迎春的丫鬟绣橘过来传话,说二姑娘丶三姑娘到西府走动,邀她一起过去。

湘云想到宝玉得了怪病,虽说有些胡闹,但毕竟是从小长大的姊妹,自己有几日没去看望,正好趁便走上一趟。

邢岫烟留下收拾棋盘棋子,回头看着读书的贾琮,见他杯中茶水过半,便起身将茶炉的火拨亮。

少顷茶炉白烟升起,她又提壶烫杯,将贾琮的茶杯续满。

邢岫烟从小跟着妙玉读书写字,也学到了妙玉精道的茶艺功夫。

贾琮见她烹茶的手艺,一举一动都透着秀雅曼妙,看着十分赏心悦目。

贾琮透过烟晕的茶水雾气,看到邢岫烟秀美标致的脸庞,有一丝未褪去的憔悴,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问道:「大舅的病如今可好了许多?」

……

邢家祖籍江南,邢岫烟的父亲邢忠,半生都在苏扬之地过活,自从去年到神京投靠邢夫人,日子过得比在姑苏宽裕许多。

但因南人北居,邢忠又已年过五十,不像年轻人硬朗,水土不服之下,年后竟染上急症,十几日下不得床,形势有些凶险。

邢岫烟便日夜在身边服侍照顾,十馀天下来,人也轻减憔悴许多。

邢岫烟微笑道:「多亏表哥请了那位张大夫,父亲吃了七八天汤药,已经大好了,如今走动如常,吃食也都稳妥。

我娘看我有些辛苦,便不让我每日守着,让我……让我先回来。」

邢岫烟话说道最后,脸色微微浮出一丝红晕,愈发显得清秀可爱。

贾琮让邢岫烟坐到身边,也给她续了杯茶,说道:「大舅年岁已高,南人北迁,水土不服,都是常理。

经过这一遭汤药调理,以后便不会再犯水土之疾,表妹也好放心。」

邢岫烟接过茶杯,微微抿了一口,望着贾琮温煦俊朗的笑容,迎着阁外舒缓的春风,心中升起暖融融的感觉。

……

当初贾琮不断在贾家起势,并且因在辽东立下平定之功,被爵封世袭罔替威远伯。

邢夫人因从小虐待这个庶子,本以为贾琮出身卑贱,连二门外地上的土都不如,万万没想到他能发迹到这个地步。

她生性贪鄙好财,况且身为贾琮的嫡母,自然不能轻易错过这等权势富贵便利。

但她和贾琮自小关系恶劣,实在找不到贴上去的理由。

于是当贾琮即将至舞象之龄,她便妄想将自己侄女邢岫烟,许配给贾琮为妻,也好沾沾伯爵府的富贵好处。

却没想到贾母比她精明百倍,为了给侄孙女史湘云扫除障碍,一顿言语攻伐,将邢夫人许妻忽悠成纳妾。

当初贾母这话头,在荣庆堂热剌剌的说出,贾家不少人都亲耳听到,这不仅断了邢夫人的念头,也无形中落定了邢岫烟的名份。

虽迎春等姊妹日常不提起此事,但各人心中都对邢岫烟另眼相待。

迎春更是将邢岫烟安置在自己院中,衣食住行关怀细致,当她是贾琮未纳之妾,只是年岁还小养在身边。

邢夫人被贾母忽悠的很是狼狈,一时也没脸告诉自己兄弟实情,但是这种事那里是能瞒住的。

邢忠夫妇本以为得了天下好运,女儿居然攀上如此富贵姻缘,最终得了邢夫人尴尬吐实,他们心中自然十分失望。

邢夫人的父亲曾是朝廷正官,虽然官职低微,但邢家也算正经官宦出身,家中嫡女要做人妾室,是不光彩之事。

邢忠虽心中不愿,但当初贾母为了防止后患,已在荣庆堂上将话头传开,这世上历来人言可畏,众口流传。

两夫妻想要在神京之地,再为女儿寻找良家匹配,旁人顾忌贾家的传言,只怕也都不敢招惹。

邢夫人为给自己找补,将原本终日心中咒骂的庶子,在兄弟夫妇面前,破天荒一般,添油加醋,夸的天上有地上无。

但依然没能完全化去,邢忠夫妇心中的不快,觉得自己一家不远千里,竟然被自己亲姐姐摆了一道。

但是事已至此,眼看着也是无法挽回。

听说那名义上的外甥女,如今伯爵府的大小姐,对自己女儿很是喜爱,日常十分照顾。

虽然做妾不太体面,但架不住那少年威远伯权势显赫,对女儿来说总归也算个归宿。

他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女儿被人养在伯爵府……

……

但是,邢忠夫妇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家人刚到神京不久,自己贵为勋爵的姐夫贾赦,突然出了事故,死于非命。

更想不到原先能够承爵的贾琏,因牵扯大同盐铁大案,被获罪发配辽东,贾家的爵位竟然被贾琮承袭。

贾琮还成了贾家东西两府的共主,一个十五岁少年,便拥有承袭双爵的惊人权势荣耀,也将邢忠夫妇心中最后的矜持击碎。

这次邢忠大病一场,邢岫烟出府服侍十几日,还亏了贾琮请张友士来诊治,才最终稳住了邢忠的病情。

一等到邢忠病情稳妥,邢母便催着邢岫烟回府,倒像是女儿离开伯爵府太久,就会失去贾琮的宠爱一般。

邢母却不知贾琮日常起居,都是心腹丫鬟服侍,邢岫烟根本插不上手脚,这半年贾琮又忙于读书,两人日常亲近机会都不多。

……

贾琮第一次下金陵,因为寻找芷芍的踪迹,一路追踪到姑苏,在蟠香寺第一次见到邢岫烟。

那时邢岫烟还是个稚嫩的小姑娘,等到贾琮第二次下金陵,再次遇见邢岫烟,她却已窈窕初长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