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弩箭破风而来。
黄石公眼皮跳了跳。——还别说,厉风刮在脸上挺疼的。
但那支弩/箭并非直冲他面门而来,呼啸而来的利/箭携风而过,余风的威力足以让他的长须都断掉几根。
——骄纵的少将军被他气得不轻。
可尽管一点就炸受不得激,尽管他的话字字戳在他心窝,将门出身的少将军依旧继承了其父贵族风骨以及其祖父的在面对战场时的沉稳厚重,气头上的少将军在面对他时依旧保持了身为将军该有的风度风华,他的箭破开原来弩/箭的箭羽,第一支弩箭被破成两半,第二支箭死死钉在第一支弩/箭原来的位置。
百步穿杨?
不,这是比百步穿杨更漂亮的天秀。
且是在极度愤怒下完成的操作。
愤怒是本性。
没有人能听完他的那些话而保持心平气和。
但听完他的话依旧不影响自己的判断,拈弓搭箭手指不抖,是经年累月下以极高将军要求对己身才会有的厚积薄发。
他或许的确不如他的父辈与祖辈。但他的心境,他的坚韧不屈,他的大将之风绝不输王翦与王贲。
黄石公慢慢笑了起来。
“彩。”
苍老声音响在校场。
赢政眼皮微抬。
蒙毅抿成一条的嘴角缓缓舒展开来。
鹤华眨了下眼。
章邯按剑而立。
李斯轻捋胡须。
刘季啧了一声。
——没意思。
韩信一言难尽。
——现在拍马屁是不是有点晚了?王家少将军是什么人?是你能随意拿话刺的人吗?
挑衅这种人,怕不是觉得自己的命太长。
"?"
你怕不是被吓傻了?
少将军轻嗤一笑, "老头,现在知道怕了?""放心,只要你不对陛下不敬,我是不会要你性命的。"
"虽不会要你性命,可刀剑无眼,伤着你或者吓到你了,那只能
怪你运气不好。"王离放下弓,挑眉瞧着黄石公, "谁叫本将军心胸远不如陛下宽广呢?"
战马哒哒而行。不一会儿,王离来到黄石公面前。
黄石公抬眉看着马背上的张扬少年。
趾高气昂的少将军连头发丝都透着一股儿跋扈味道,拿着弓,敲着他乱如鸟巢的发,“老头,你记好,本将军生性顽劣且记仇,睚眦必报小肚鸡肠。"
"招惹了本将军,便该做好利剑悬于头顶的心理准备。"
嬴政眉头微动。恍惚间,他看到当年陪他练箭却一不小心错杀吕不韦心腹的王贲。
那时的王贲不比现在的王离大几岁,一身傲气似骄阳,吕不韦的心腹倒地不起,吕不韦面沉如水,视线阴鸷如毒蛇,而王贲却依旧笑嘻嘻,慢腾腾把弓弩收起来,不甚在意向吕不韦赔礼。
"哎呀,手滑了,对不住。"王贲道, "相国,校场之上刀剑无眼,您不会怪我吧?"
吕不韦当然不会怪他,只会把事情捅给王翦。
王翦头大如斗,压着王贲受军法,等他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打了三十军棍,鲜血染红军棍,王贲身上一片狼藉,一边鬼哭狼嚎,一边对他挤眉弄眼。
"不疼,真不疼。"
王贲的声音颤得厉害,却还在安慰他, “我是我阿父的最后一个儿子,他怎么舍得对我下死手?"
"放心,我修养几天就好了。"
他眸色深深看着侍从忙前忙后给王贲冲洗伤口,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好好养伤,莫留下病根。"他对王贲道, "寡人不需要一个爬不上战马的上将军。"
酒水泼在伤口处,王贲疼得龇牙咧嘴,脸上却还带着笑, “王上放心,不出一月,我便能生龙活虎陪王上骑马射箭。"
"到那时,莫说只是一个小小侍从,就连王上不喜欢的那个人,我也敢将他一箭射杀。"
这便是少年将军最直白的热烈模样,热血酬家国,傲气欺骄阳,意气风发,锐意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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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这两箭,不过是给你的小小警告。"少将军挑眉瞧着黄石公, "“若再有下次,本将军的箭便不是落在你脚边。"
“或许是你的一只眼睛,或许是你的一只耳朵,又或许是你的心脏。”“谁知道呢?”
"毕竟本将军的箭不长眼睛,万一落到那些地方,老头你千万别嫌疼。"
"这有什么好嫌疼的?"
弓弦敲人并不疼,但再怎么不疼也不能被人白敲,黄石公抬手,抵住王离往下敲的弓弦, "少将军方才说了,身为王氏子孙,不做有辱家风之事,欺辱我一个半截身体入土的老者的这种事情,少将军肯定做不来。"
“那当然。”
少将军理直气壮, "弓箭伤的人,跟我王离有什么关系?"
黄石公理了理衣袖,一向牙尖嘴利能把刘季骂得哑口无言的小老头难得没有开口呛少年,只抬眉瞧着意气风发的少将军,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韩信叹为观止。
李斯抬了抬眼。——好的,廷尉府可以添些人手来收拾收拾目无律法的贵族子弟了。
“彩!”
刘季脱口而出。
——对!就该这样治老头!
家世什么的,为什么要成为自己的负担?
为什么别人空口白牙说一句只会蒙祖辈庇荫,自己便要放弃大好家世不能去依靠?投胎是个技术活,自己凭本事投的胎,凭本事有了战功赫赫的祖辈,凭本事嚣张跋扈!
关中子弟跟着反应过来。
"彩!""彩!"喝彩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蒙毅嘴角微抽。
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臭小子。
鹤华噗嗤一笑, ”当心廷尉拿你们问罪。”
“王离,不可对黄石公不敬。”蒙毅走下高台,按剑上前,挑开王离手中的弓弦。
这个距离足够让蒙毅把自己脑壳打爆,王离轻哼一声,收了弓弩, “我才没有对他不敬,是他自己先来招惹我的。"
"自己没心机
,便别怪旁人拿你当枪使。"蒙毅嫌弃看了眼王离。
“事关关中子弟,我怎么可能不出头?”王离振振有词。
蒙毅斜睥王离。
锐利视线落在自己脸上,王离瞬间闭嘴,哒哒骑着马奔向校场。——他可太讨厌能动手绝对不废话的蒙毅了!
蒙毅对黄石公做了个请的姿势, "黄石公,请上座。"
黄石公抬手锤了锤自己的背,"老了,爬不了那么高的台阶了。"
"来人,给黄石公看座。"
蒙毅吩咐左右。
"喏。"
亲卫迅速搬来食案与软垫,小寺人弓着腰在食案上摆上美酒与佳肴。黄石公理了理衣袖,慢腾腾坐了下来。李斯眼观鼻,鼻观心,对蒙毅将黄石公奉为上宾的事情不置一词。
刘季翻了个白眼。
王家小将军说得不错,这皇帝佬儿的心胸该宽广的时候的确宽广,这么遭人恨的人都能容得下,也难怪善于钻营如李斯都对他死心塌地。
真没意思。他原本还想看王家小将军收拾这个糟老头来着。
吕家女郎漂亮能干又勤快,这样的女郎谁不喜欢?
他有事没事找吕家妹子说话怎么了?怎么就碍着糟老头了?至于看见他往吕家妹子身边凑便拿水泼他,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
多管闲事欠收拾。尤其欠王家少将军这种人的收拾。
可惜蒙毅与皇帝都在场,王家小将军需要顾及这俩人的面子,不能现在便让糟老头领教何为咸阳一霸。
——不着急,日子长着呢,王家小将军那一点就炸的性子有得折腾糟老头。
至于糟老头那些把心思写在脸上的小心思,他觉得会全部打水漂。
王家小将军可不是什么性情乖顺的人,那是一个比韩信更难相处的主儿,一个韩信都能让糟老头碰得满头包,在韩信之上的小将军更会折腾人。
以后有好戏看喽。
刘季对未来的鸡飞狗跳充满期待。
黄石公对面出现食案与小几。
蒙毅一撩衣摆,坐在黄石公面前,眼睛瞧着校场上张扬肆意的少年,
漫不经心与黄石公说着话,"王离虽不够稳重,但心性单纯,勤奋悍勇,是个可塑之才。"
"可塑之才?"
黄石公将王离嘲讽韩信的话学得惟妙惟肖, "他?"
"韩信乃千年难遇的将才,无师自通,天纵奇才。"
亲卫斟上一盏酒,蒙毅将酒水送到嘴边,"他这种天才,不需要拜任何人为师,让自己的天赋成为旁人事无巨细教授才有的结果。"
"而韩信骨子里的傲气,也不屑于拜旁人为师。"“因为他清楚知道,无人比他更懂兵法,他足以自成一派,不需要任何人的指点与引导。”
黄石公夹了块鹿肉喂到嘴里。
上了年龄的人不太能吃有嚼劲的东西,而鹿肉却是颇有嚼劲的,并不适合他来吃。但这些鹿肉显然被人特意交代过,被庖厨炖得软糯鲜嫩,不需他用力嚼,便能被他拆吃入腹。
“唔,多年不见,蒙上卿看人越发一针见血了。”黄石公又夹了一块鹿肉, "但这跟老夫有什么关系?"
蒙毅笑了笑, "没什么关系。"
“只是一个他自己便是将才的极限,另外一个虽平庸但潜力无限,前者虽惊才绝艳但不需要任何人教授,后者给他些许机会,他能还你一个惊喜,两者各有利弊,全看黄石公如何选择。”
"蒙毅,我记得你与王离的关系并不好。"黄石公眼皮微抬。
蒙毅轻笑出声, "十来岁的少年,总是人嫌狗厌的。"“可这并不代表少年人的赤子之心会被他恶劣的性格所掩盖。”
“我喜欢少年人心头至死不灭的热血与豪情。”蒙毅搁下酒盏,视线看向王离。
"韩信,你确定要跟我比?"
方才秀了一手博得满堂彩箭法的少将军骄傲得如同开着屏的绿孔雀,拿下巴瞧骑射皆平庸的韩信, "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韩信瞧了眼高台上的李斯。很好,离得远,他说话李斯多半听不到。
"实不相瞒,我方才便想认输。"韩信往王离身边凑了凑,委屈巴
巴开了口, "廷尉不同意,压着我与少将军比。"
这种不战而降的人是怎么被那么多人寄予厚望觉得他是大秦未来最强之将的?——他若连这种人都赢了不了,他还做什么大秦的将军王家的少将军?!
少将军瞬间起了火, "不行,你必须跟我比!""你若敢敷衍比试,我现在便敢要了你的性命!"
韩信心梗。
不是,这人翻脸的速度怎么比翻书还快呢?
叫他认输的人是他,不许他敷衍比试的人还是他,这种前倨后恭前后矛盾,怎么能做独当一面的大将?
韩信有些无奈, "我再怎么不敷衍,我的骑射也不是少将军的对手。""这样吧,少将军,骑射这种没什么悬念的事情就不要比了,咱们直接比第三项——"
“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