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与她长得一样,其实也不太一样,那个人的气质与她截然不同,像是地狱深处以鲜血浇灌才开出来的花儿,身上的每一根头发丝都透着危险性。
而这种危险性不止别人,对自己也一样,她身上有一种让人心惊的自毁感,这一刻高不可攀凌厉迫人,但下一刻,便是歇斯底里的疯狂,你永远不知道,在她身上究竟会发生什么。
更要命的是她似乎并不是一个“人”,她与正常人完全不同,死一般的幽静与沉默,身上没有半点活人气息,像是早已死去的人被后世的人从土里刨出来,因尸首早已腐烂在历史长河里,所以以泥土又或者其他东西拼凑出她如今的身体,修补的痕迹很明显,每一处都触目惊心。
鹤华眼皮跳了跳。
她该害怕的。
不止是她,任何人见了眼前女子的模样都会惊恐不已,那张脸那具躯体着实可怖,没有人能在这样的一个"人"面前保持平静,可不知为什么,她却半点恐惧也没有,她静静看着面前的少女,仿佛穿过层层迷雾看到历史中的自己。
历史上的她,当如少女一样的死法。
死的时候很年轻,十四五岁,或者更小,像是一朵尚未来得及绽放的花儿,颤巍巍刚伸出第一层花瓣,便被狂风骤雨斩落成泥。
鹤华默了默,眼底神色从突然间来到陌生世界的警惕变成哀伤。——这个人,是她自己。
"你是……"
鹤华声音顿了顿,叫出少女的名字, "公主鹤华。"
少女歪了下头,发出僵硬的咔擦声, "公主鹤华?"“我已经很久都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鹤华微微一愣。
——这个声音是奇怪女人的声音!
沙哑,迟缓,像是彻底被毁去的声带重修修补,但再怎样高明的医书,坏的东西就是坏掉的东西,永远不可能恢复如初,所以她的声音算不得好听,听多了还会有一种刺耳感,这是造成她沉默的最主要的原因之一,她不愿把自己的不好的一面暴露在旁人面前。
所有谜团在这一刻全部有了答案。
她显然过惯了众星捧月的日子,鲜花着锦,高高在上,哪怕一朝从云端跌落泥泞,她也会高傲沉默着,保持自己最
后的体面,让自己成为沉默的上位者。
而她之所以选中她,其原因也再明显不过,她便是她,她已死在历史长河,她无法更改阿父与大秦的命运,所以她孤注一掷选择她,让她来到二十一世纪,让她提前知道所有的事情发展,让她将一切告知阿父,让阿父将一切能威胁到大秦的人成为历史尘埃中的其中一粒砂砾。
胡亥,赵高,李斯,乃至后来的刘季与项羽,他们都是大秦的威胁,被阿父根据事情的轻重缓急分而治之。
胡亥赵高两人罪大恶极,是大秦轰然崩塌的最主要原因,他们被阿父处于极刑。
在这场万里江山瞬间崩塌的惨剧中,李斯并非主谋,被胡亥赵高两人胁迫才被迫同流合污,临到
最后期,李斯还在上书胡亥,试图挽救风雨飘摇中的大秦,对于这种毁誉参半的人,阿父自然会留他一条性命,没有让他落个与胡亥赵高一样的结局。
阿父虽然没有杀李斯,但并不意味着将李斯的过失一笔购销,而是让李斯观胡亥赵高受刑,让千刀万剐的刑法持续七七四十九天,在这短短四十九天里,李斯几乎瘦脱形,只剩一把骨头穿着官袍,一阵大风便能将他刮了去。
在李斯浑浑噩噩生不如死的时候,阿父让李斯官复原职,让她的几位兄长娶了李斯的女儿,待李斯一如既往,他仍是大秦帝国的肱骨重臣。
如同溺水之际抓到了救命稻草,又像是跌入深渊之后看到一束光亮,李斯对阿父感激涕零,再不曾生过二心,哪怕是阿父有意立她为继承人,让李斯的女婿,她的兄长们成为她的陪衬,李斯对这种事情都接受良好,全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以阿父马首是瞻,至死不渝。
至于刘季与项羽,这两人是乱世里的英雄,太平盛世里的能臣与悍将。
阿父是何其骄傲何其自负的一个人,对于此时尚是普通黔首的他们,阿父并没有赶尽杀绝,而是将他们收为麾下,刘季成了她的左膀右臂,项羽此时随着商队漂洋过海,去完成属于自己的功绩霸业。
一切威胁被消弭。
那个随着阿父崩逝便轰然倒塌的大秦帝国,此时疆土广袤无,军事空前强大,经济飞速腾飞,她几乎能够看得到,在不久后的未来,大秦的旌旗会插遍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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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提前预警了一切,阿父超前的政治眼光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再穷兵黩武大兴土木,而是选择休养生息与民休息,于是天下归心,阿父被黔首奉为神祇,她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成为被阿父寄予厚望的继承人。
“是你,竟然是你!”
鹤华快步向少女走去,声音微微发颤, "你,你还活着?"
她早该想到的。这般深的执念,这般不顾一切也要做成这一切的疯狂,除了她自己,世界上再寻不到第二个。
“我在大秦昏迷了一个多月,是不是因为你的原因?”鹤华向少女伸出手。
然而随着她手指的碰触,少女的身体突然变浅,如同水中倒影被戳破,她的手却直接穿过少女的身体。
鹤华瞳孔微微一缩。
——她没有实体。
她的一切都是虚妄。
鹤华触电般收回手。
少女身体慢慢恢复原来的模样。
"吓到你了?"
少女问她。
“没有。”
鹤华拼命摇头, "你一点都不吓人,你很好,你是大秦的公主,阿父最喜欢的女儿,你——"
她看到少女自嘲一笑。像是早就释然自己此时的模样,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
鹤华声音夏然而止。
周围静得可怕。
有鬼火在她们身边不停跳跃,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妖异的蓝色鬼火陪着她们,仿佛是这个世界唯一的颜色。
“你需要帮助吗?”沉默良久,鹤华哑声问道, “我能为你做什么?”
少女眸色有一瞬的空洞, "帮助?"“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鹤华抬了抬眉。
少女是她,但又不是她。
她与她的性格完全不同,更孤僻,也更凌厉,像是出鞘利刃,所有靠近她的人都会被她无情斩断。
她已经不相信任何人。更不相信任何人能帮到自己。
可是,她不是任何人,她是她自己。
鹤华抬头,看着那人的眼, “我
不是在帮你,是在帮阿父,帮我自己。”
阿父两字让少女空洞的眼眸有了些许光彩,直直向鹤华看过来, "你的阿父,现在很好。""以后,也会很好。"
像是刚学会说话的孩童,她的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鹤华明白,那是声带伤得厉害的后遗症,有躯体时还能稍稍掩饰,但当只剩下虚无缥缈的执念之时,便又恢复原本的模样。
鹤华有些难受。大秦最璀璨最完美无瑕的明珠,终究还是斩落成泥,破碎不堪。
鹤华别开眼,眼睛酸得厉害, “我知道阿父很好,但你现在不好,不是吗?”"如果阿父见到你现在的模样,定然会心疼的,你是阿父最——"
鹤华声音微微一顿。
她突然想起阿父的脸,想起阿父九年来却没什么大变化的脸,那不是正常年龄该有的反应,岁月仿佛在他身上停止,他身上没有任何年龄增长的痕迹。
鹤华指尖轻轻一颤,不敢置信道, "是你?"“是你让阿父一直保持现在的样子?”
少女却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她的脸已经坏了,做不了任何表情,只木着脸看着她,仿佛没有情感波动的木偶娃娃。
鹤华有些不敢现在的她。不是害怕,而是当她看着她的脸时,她感觉自己在被凌迟。
她为他们做了那么多,她却一无所知,甚至她连她的存在都不知道。
她把一切都归功于自己的天赋异禀,她觉得是因为自己的运气足够好,所以她发现了这一切,阿父改变了这一切,殊不知,这一切的改变并非运气好,而是另一个女孩儿以血淋漓的自己换来的。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鹤华吸了吸鼻子, "谢谢你让阿父身体康健,谢谢你让大秦避免灭亡,谢谢。"
鹤华不断说着感谢。她不止想说感谢,她还想抱抱她,抱抱只剩一团执念的她。
鹤华慢慢伸出手,缓缓环住她一碰即碎的虚影,轻轻地,轻轻地将人抱在自己怀里。嬴鹤华面无表情看着面前的人。
女孩儿隔空抱着她,不断重复自己的话, "你的愿望会达成的。""你的阿父会一直好好的,你的大秦会千秋鼎盛,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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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微微一顿,后面的话带着细微的哭腔, "你也要好好的。""好好活在当下,好好享受一切。"
女孩儿呼吸间的热气洒在她脸侧。
但她早已不是人,她没有生而为人的任何感官,她只感觉到女孩呼吸间的气体,却感觉不到温热,只有细微的呼吸拂过她脸侧的发,她的发丝随着轻轻摆动。
而因为离得太近,她甚至还能听到女孩儿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的,因为她情绪的激动而变得越来越急促。
嬴鹤华呆呆感受着这一切,这一切的一切让她感觉很奇妙。
有呼吸,有心跳,有拼命忍着却还是忍不住滑落的泪水,这是人才会有的反应,她太久没有过,所以感觉陌生又神奇。
她抬起手,放在女孩儿脸前,女孩儿闭着眼,看不到她的动作,有风自她指尖穿过,那是女孩儿的气息,哪怕没有任何温度,却也能让她重拾做人的感受。
感受到了呼吸间的风,她又慢慢放下手,把自己的手放在女孩儿胸口。那是心脏的位置,靠得近的话,便能感受到心脏的跳动,脆弱却又坚韧,支撑着人的一切行为。
真好。
做人真好。
“我在你的世界看到了王离,他还是以前那个样子,那么莽撞,那么肆意张扬。”鹤华的声音仍在继续, "你见过他吗?"
"你若见了他,要记得告诉他,你们的世界是法制社会,不要让他这么嚣张。"
嬴鹤华歪了下头。
她见过。王离还如旧日那般飞扬跋扈,一身的纨绔习性让人想忽视都难。
“王离虽然性子冲,但他一定会听你的话。”
“哪怕你们从未见过面,但只要见了你,他便一定能将你认出来。”"他是王离,你自幼一起长大的王离,他肯定能认出你的。"
他认出来了,还给她送过花儿。是很多很多的玫瑰花,用来表达爱意的。
他问她花漂不漂亮,香不香?
她淡淡看着花儿,却没办法回答,她已经死了,死了很久很久,她看不到花的颜色,嗅不到花香,她的世界只有黑白两色。
"不止王离
,还有蒙毅,还有章邯。""你不会孤独,你会有很多很多的朋友。"
朋友?
嬴鹤华眼珠滚动了一下。
她的确也遇到了蒙毅,那人还是她记忆里的模样,用现在的话来讲是优雅自矜。他比王离更招小姑娘的喜欢,走在路上总会被人要联系方式,尽管他无名指上带着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