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云开雨霁。
汉帝从天禄阁走出来,沿着曲折回廊漫步。
他时而负手而行,时而驻足沉思。
郭穰抱着手跟随在他身后,却一言不发。
“郭穰。”
“臣在。”
“你说,进听懂了吗?”
郭穰迟疑一下,柔声道:“殿下聪慧,应该能明白。”
“只是明白可不行!”汉帝手扶栏杆,轻声道:“仁安也明白,可他却不愿意。”
郭穰下意识停下脚步,和汉帝拉开了一点距离。
“嗯,那他会怎么做呢?”
“臣以为,皇孙不是那种忍气吞声之辈。”
汉帝闻听,不禁笑了。
脸上浮现出一抹期待之色,仿佛自言自语道:“朕也是如此期望。”
……
翌日,晴空万里。
刘进一如往日,早早起床。
在庭院里打了一趟拳,精神奕奕。
郭解十三篇,他已经练到了第七篇。
如果说前六篇是基础的话,那么进入第七篇手搏术之后,由外家拳开始转为内家拳。
不再是单纯的快准狠,而是要讲求呼吸,发力技巧等等。
感觉,变难了。
进步,也放缓了。
同时对身体的消耗逐渐增强,以至于对食物的要求也提升很多。
所以,一大早刘进就吃了两大碗羊羹。
食量的增加,代表着体质的增强。
反正刘进感觉着,他的身体状况好很多。
只是挂在状态栏的‘虚弱’两字,仍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的身体还不够强壮。
“殿下,你有心事?”
“啊?”
“你今早吃的比以前多很多。”
王翁须疑惑看着刘进,说道:“我以前有心事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的吃很多东西。”
刘进忍不住笑了!
王翁须是他的开心果。
小脑袋瓜子里,整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经常会提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有时候让刘进哭笑不得。
但刘进却觉得,他越来越喜欢这个小丫头了!
早饭之后,刘进命人备车。
他今天要去拜访赵破奴。
他需要把他寻找到的答案告诉他,也只有这样,赵破奴才能解开心结,真正归顺。
原以为,赵破奴会情绪激动。
没想到的是,当他听完刘进的话以后,却非常平静。
“赵侯不悲愤吗?”
赵破奴却笑了。
他只是默默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半晌后,轻声道:“老臣在漠北牧羊的时候,常见天地一色,瀚海广袤。漠北苦寒,人迹罕至。所以老臣在无聊的时候,也经常爬上山丘,沉思过往之事。浚稽山一战,更是反复思考,不少于千回……老臣只是想要,得一个心安的答案。”
“所以,你猜到了?”
赵破奴又倒了一碗酒,一口喝干。
他深吸一口气,道:“我回到长安,曾想过找公孙敖。可是在我听说公孙敖被杀的消息之后,便一下子清楚了。卫候故去,有人想要对我们这些人,斩尽杀绝。”
刘进不禁沉默了。
半晌后,他苦笑道:“我还以为……”
“不,殿下能与老臣一个真相,老臣感激不尽。老臣虽然猜到了一些,但却始终不愿意承认。殿下以为老臣之前生病,真只是心怀怨气吗?呵呵,怨气是有一些,但更多的,是老臣在和自己较劲。老臣怎么也不想承认,昔日好友竟然……”
说话间,赵破奴的眼圈就红了。
他咧嘴笑道:“殿下放心,让老臣缓一缓。待老臣缓过劲儿来,便去为殿下效力。”
言语中,很平静。
但刘进已经听出,赵破奴的送客之意。
沉默片刻,他站起身。
“赵侯,还要多多保重身体。”
“老臣不送了。”
赵破奴跽坐席榻之上,面无表情。
刘进走出了房间,招手让赵安国上前。
“今日你别回去了,便留在这里,照顾好赵侯。”
“喏!”
赵安国点点头,表示明白。
刘进刚才在屋里和赵破奴的交谈,他也听到了。
他倒是没有想到,当年的浚稽山之战,还有如此内幕。
一开始,赵安国愤怒不已。
恨不得持斧杀到公孙敖的家中。
但随即,他便想了起来。
公孙敖一家,已经死了!
赵破奴突然病倒,也正是在知道公孙敖被杀的消息之后。
想必那个时候,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再到后来,赵安国慢慢平静下来。
他静静听着赵破奴的言语,思绪却飘飞到了塞外漠北,那苦寒之地。
十载光阴,十载啊!
不过,还有机会。
他看着赵破奴那灰白的须发,心中便下定了决心。
终有一日,要让浞野侯三个字,再次传遍长安的大街小巷。
刘进拍了拍他的胳膊,带着樊胜客离开。
上了车,他便陷入沉默。
这个答案他早已知晓,但是在告诉赵破奴的时候,却再一次感受到了那背后的云诡波谲。
政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