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江柠在扶着江爷爷,这才一把抱住了江爷爷,可还是被江爷爷这一头栽倒的劲,给带的一个踉跄,退后了两步,才将江爷爷扶好,三九寒冬,愣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一直都知道爷爷腿脚不好,这几年已经尽力帮江爷爷缓解这种疼痛,但她根本没想到,江爷爷的腿已经疼到走路只稍稍快一点,都支撑不了的程度。
江爷爷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
他一直是个沉默的,不爱说话的老头儿。
蓦地,江柠鼻子一酸。
江爷爷从十二岁起,就承担起家庭的顶梁柱,上面母亲需要他照顾,下面一双弟妹年幼,同样需要他照顾,他即使痛了饿了,能和谁说呢?他都习惯了用他干瘦的身躯撑起一个家。
他常年巡山,山中露重,本地又潮湿,山上气温本就比下面气温还要低个三四度,越发寒凉。
江爷爷常年巡山,那时候家境穷苦,又没有什么保暖的衣服穿,冷了饿了,不过靠自己强撑着罢了,八九十年代,家中债台高筑,江爷爷就更无法和人说什么了,只一日一日的拖着自己沉重锥痛的腿,熬日子罢了。
江爷爷差点摔跤,却丝毫没当回事,扶着江柠的胳膊,眼睛依然在往马路那头看。
那边江姑奶奶也看到了这边的动静,哪怕几十年没见,江爷爷早由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长成了一个枯瘦的老头儿,可江姑奶奶远远的定住,然后拔腿往这边跑,嘴里喊着:“大哥!是不是大哥?”
江姑奶奶嗷的一声哭出来:“我的哥哥哎!”
吓的扶着江姑爷爷的年轻人,忙又小跑着追江姑奶奶,喊着:“奶奶,你别跑,别摔着了!”
江姑爷爷也急的很,催大孙子:“我不要紧,快扶着你奶奶去!”
他年龄比江姑奶奶大了九岁,江姑奶奶年轻时又生的好看,他一辈子都在让着江姑奶奶,此时见江姑奶奶哭着往前跑,自然担心的很,连忙叫孙子去追江姑奶奶。
江爷爷脸上绽出一抹笑,笑的唇角两边褶起两道深深的沟壑,一边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一步一步的往江姑奶奶的方向走。
江姑奶奶其实也跑不动了,她年纪大了,小跑过来的姿势极其的滑稽,却没有一个人关注到她跑来的姿势好不好看,只担心她摔着。
这段路不长,也不短。
江姑奶奶跑到后面也跑不动了,还在快步在往这边走。
江柠也扶着江爷爷在快步往那边走。
好不容易走近了,江柠还没来得及打量这个她前世今生都是第一次见的姑奶奶,就听江姑奶奶突然一拍大腿,嚎啕大哭:“我的哥哥哎,我狠心的哥哥哎!你怎么舍得把我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哦,让我一辈子都回不了家哦!”
一句话说的江爷爷是再也受不住,兄妹俩抱头哭成一团。
江姑奶奶哭着喊:“你怎么不去瞧瞧我哦?你怎么不来看我过的好不好哦?你怎地就放心我一个人在那大老
远的地方见不到我的兄弟哦!”
江姑奶奶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像是要将这么多年憋在心里没说的话,一下子全说了出来。
江爷爷也是流泪哽咽不止,抱着江姑奶奶,拍着她的背。
后面江姑爷爷也终于追了上来,喊了声‘大哥’后,忙安慰江姑奶奶,“好了好了,别哭了,你整日里想回娘家看大哥,现在终于回来了,你们赶紧好好说会儿话,别哭了。”
江姑爷爷身材瘦小,看着比江姑奶奶还要矮半个头。
江家一家子都是大高个,当初江爷爷的父亲就是因为个子高,才当上了地主家抬轿子的轿夫,江姑奶奶也遗传了江家的大高个,年轻时她就身材高挑,净身高没有一六八也有一六六,现在老了,个子看着没年轻时那么高了,可依然比江姑爷爷高。
江姑爷爷气质看着很斯文,说话也慢慢的。
江姑奶奶毕竟年纪上来了,情绪激动之下,又痛哭一场,哭的眼前发黑头发晕,看人都看不清,被江姑爷爷和年轻人搀扶着。
江柠也搀扶着江爷爷,将两位几十年未曾相见的老人,扶进了荒山的别墅。
江姑奶奶好不容易心情才平定下来,看着自己哥哥一下子从自己记忆中的青年模样,到现在这老态龙钟的模样,心底残存的那点怨怼尽消,又狠狠哭了一场。
周围全都是劝的人。
江姑爷爷说的话和本地方言不同,但周围人讲的话,江姑爷爷听了大半辈子,也能听得懂,好不容易才将江姑奶奶劝的没再哭了,江大伯娘又忙拿了热毛巾来给江姑奶奶擦脸。
江姑奶奶擦了脸,平复了心情,此时才注意到这座装修精美的大房子,才知道自己想差了,自己哥哥不是没地方去才落到荒山,而是在荒山有了这样大且漂亮的房子,才住在了荒山。
进了屋,就看到了已经六十来岁还面色红润精神矍铄的江奶奶,江奶奶一看到自己的小姑子,就笑的一脸爽朗:“哟,是大栀子回来啦?都几十年了,也没见你回来看看,快进来坐!”
江姑奶奶却对江奶奶没什么好脸色,说:“我和哥哥为什么这么多年没见,还不是你搞的!”
江奶奶不高兴了,不赞同地说:“我给挑个好亲事,你过好日子不感激我也就算了,还说这种话。”
这话还真没说错,江姑奶奶的亲事,除了远了点,在当时的人们看来,那真是他们够不上的顶顶好的亲事了,毕竟是嫁到城里,嫁给工人呢!
那时候村里知青为了一个回城的名额,那是拼了命的讨好巴结大队书记和大队长,只为一个工农兵大学名额,而江姑奶奶那时候能嫁到城里,嫁给工人,还是个文职的工人,那简直是当时知青们抢破头都想要的。
要不是她姐姐姐夫被调回到城里后,平反恢复了职位,她大姐生活理顺后,回来找妹妹弟弟,知道江奶奶带着幼弟嫁给了江爷爷,江爷爷虽有工作,可一家八口人吃饭,依然很紧张,她大姐也不会想着让妹妹在江家好过一些,生出给江姑奶奶
做媒的心思。
江奶奶即使对小姑子和小叔子充满敌意,却也知道江爷爷这个人平时闷不吭声,但其实很多事情心里有数,并不是不管弟弟妹妹的那种人,只是他日常在山上巡山,家里事情都要靠她,小叔子和小姑子单独面对她,才讨不了好而已。
她即使想将小姑子嫁出去,给家里省口粮,也不敢让小姑子嫁的太差,不然江爷爷是不可能同意的。
刚好她大姐那边有个死了妻子带着一个女娃的毛巾厂小干事,家里条件还不错,年龄虽比江姑奶奶大了八九岁,还有一个女儿,但他是工人,人性格也好,一个月工资就有四五十块,工作轻松,家里条件也不差,原本大姨奶奶是想着如果妹妹没嫁人,介绍给自己妹妹的,听闻江奶奶嫁人后,她有个小姑子,就提了一嘴要不介绍给她小姑子,想着给妹妹小姑子介绍个好亲事,江奶奶在江家和妹夫关系也更亲近些。
以江姑奶奶当时农村出身,能嫁给城里工人绝对属于高攀,加上还有江奶奶的大姐、大姐夫当靠山,也不会受婆家欺负。
江奶奶本身就想将小姑子嫁出去,刚好有她大姐提的这么一个亲事,忙高高兴兴的跟江爷爷提了。
江爷爷受那个年代来村里的知青影响,加上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和从小养家,知道农村有多苦,对于自己妹妹能够嫁到城里,吃供应粮,不用再跟他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干活,自然也是愿意的,不过他没有马上同意,而是提出要见一见男方。
大姨爷爷当时调回去,属于技术工种,级工较高,他夫人亲自做媒,他自己自身条件,除了有份还不错的工作外,还是个没了媳妇的鳏夫,膝下还有个幼女,个子也不高,条件也算不上多好,这条件在城里找自然也能找到,但想找到有工作的,基本不可能,没工作但还能对他闺女好的,那和乡下女子也没啥区别,听说有个黄花大闺女介绍给他,他便也过来相看了,一眼就看中了江姑奶奶。
江爷爷也是见过江姑爷爷之后,确定他人品没问题,才点头同意的。
江爷爷那时候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灾年跟着全村人一起去邻市远郊的河滩挖野生的莲藕,连城里都没有去过,知道曲水市远,却也不知道究竟有多远,自己大姨子和连襟在那边,也能有个照应,且大姨子能回来找江奶奶和小舅子,应该也没有太远。
江爷爷当时对这个距离,其实没有多少概念,在乌江市那边,大概也就比乌江市还要远一些。
可这点距离,对于江爷爷来说,远没有自己妹子嫁进城里,以后不用像他这般辛苦,面朝黄土背朝天这么辛苦来的重要。
江爷爷自己就已经将苦都吃遍了,并不愿意自己妹妹也重复自己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