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东珠抬眼觑了一下康熙的脸色,还是看不出康熙此刻的态度,只好老实说道:
“正是。”
康熙审视的目光扫过她,见她还是一个
月前见到时地模样,头上梳一个简单的把子头,发丝儿有些凌乱,一看就是未经仔细打理,浑身上下不着珠翠,衣着平庸。
她和宫中争奇斗艳,注重体面的贵女截然不同,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外表,也不去彰显自己的得体,却也和那些粗使奴婢和嬷嬷也不尽相同,只因她丝毫不为自己的不休边幅和朴素贫穷而感到羞耻,一双素手坦然地暴露在九五至尊的视线之中,没有半点儿怯懦。
她似乎不觉得不着珠翠便是可鄙的,是没有依仗,不得重视的体现,反而安然于此。
而这让康熙莫名想要打破她这份儿没有来由的泰然自若。
“皇长子病重,人人避之不及,你又怎敢如此自作主张?你是四阿哥的奶母,往日里在宫中引逗三阿哥也就罢了,竟还胆大包天将注意打到了皇长子的头上。怎么,你是觉得小阿哥不足你攀附,竟不尽心侍奉自己的主子,也要冒此风险往朕的长子身边儿凑?"
这话说起来,连康熙自个儿都觉得荒谬。他如今只有四子,除却那被他养在身边儿,侍奉的奴婢一月一换的皇太子,其他三位皇子竟然都和这平平无奇的小奶母扯上了关系!
就连一向老成持重,行事稳妥的惠妃,也为这个小奶母破了例,竟不顾规矩地将她送出了宫。
若说惠妃是因为担心病中的胤褪而失了分寸,康熙也不觉得奇怪,他只是想不明白这小奶母究竟有什么奇特之处,竟然让他的嫔妃和儿子都如宽待。
“是奴婢对惠妃娘娘说,奴婢有治痘之法,能保皇长子痊愈。”
齐东珠紧绷着声线,先将责任全都揽在了自己头上,以免连累宫中的惠妃:“惠妃娘娘忧虑皇长子的病情,才将奴婢送出了宫。”"按你所说,惠妃是关心则乱,受你蒙蔽?"
齐东珠心下惴惴,抬眼看了一眼康熙的面容,见他的脚步停在自己不远处,一双凤目直直打量着她,齐东珠勉力定了定神,开腔说道:
"并非如此,奴婢却有治痘之法,想借此机会进献给皇上。"
康熙打量她半晌,破天荒地勾了勾唇,可他的眼眸之中却没有半分笑意:
“倒是朕看走眼了,本道你是为了攀附皇子,谁知你所图非小。”
齐东珠心下一凛,心知要遭。康熙对于一个一心攀附权势,谋求富贵的奴婢可
能并没有几分处置之心,却对于防治天花这等国家大事充满了警惕之心,仅仅是稍有提及,便招致了康熙的提防和隐晦的杀意。
"奴婢是真有防治天花之法。若是皇上肯听,奴婢便悉数相告。若是皇上不愿纳谏,便当奴婢是攀龙附凤之徒,打发了也就罢了。"?
事已至此,齐东珠反倒头脑冷静下来。越是情况紧急,越是不能露怯的道理她还是懂的。她心知之前所计划的在皇长子病愈后由惠妃引荐献策之事,因康熙的突然造访泡了汤,她如果还不死心,想要说服康熙接受那牛痘之法,便只有铤而走险。
不过齐东珠虽然惯常规避麻烦,遇到烦心事能躲则躲,能避则避,但是对于这种关乎她信念的大事,她绝无半点儿退避之意。她对康熙了解甚少,但有一点她是知道的,那就是康熙朝时期有不少活跃在大清的传教士,其中来自法国的白晋,来自葡萄牙的穆景远等,都留下了许多宝贵的文字资料,传回本国,成为大清和外国邦交的诸多记录之一。
由此可见,康熙并非固步自封的性格,对于许多外来事物的接受程度甚至比一些见多识广的现代人更高。
齐东珠在赌,赌康熙比起对于一个奴婢心思的疑虑,远比不上对于折磨这个王朝许久的天花的忧虑,赌康熙作为一国之君的眼界儿,不会局限于固有的偏见和狭隘的防备。
康熙的唇角并没有落下,倒看得梁九功胆战心惊。可梁九功不知道的是,康熙此刻心中倒没有什么对齐东珠的防备之心,反倒觉得有几分好笑,只因齐东珠这番话虽然听着决绝,实则给自己留满了余地。那意思是若康熙觉得她衷心觐见,便应倾听采纳,若是觉得她一心攀龙附凤,便就将她当个不重要的卒子,随手打发了。
和着她说与不说,于她都没什么损失。
康熙盯着她那朴实的扮相和那种难掩旖旎风情的白皙面庞,对上了她悄然抬起,窥探龙颜的一双不规矩的灵动鹿眼,心中蓦地一悸,让康熙不适地皱起眉头,最终不耐道:
“若不让你进言,朕倒成了那不肯纳谏的昏聩君主了。讲吧。”
齐东珠闻言,可顾不上康熙那听上去有些厌烦的语气和仍然带着点儿不屑偏见的态度,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个笑容,霎时让满殿葳蕤的灯火都失了颜色。
她只要这么一个开口的机会就够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