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起床了!”
睡梦中忽听一声惊雷,贺今行拥着被子坐起来,四下黑漆漆的,“现在什么时辰?”
黑暗中有个不甚明显的影子,“寅时末了,再不起就得自己做早饭吃。”
“……那我选择自己做。”他说完又倒了回去,一挨枕头就进入了梦乡。
昨晚晏尘水先是给他灌了一脑子大宣律和前朝律典的渊源、几次修订过程,然后才抱出一摞书册。他本想拿了书自己背去,可对方不给,而是随手翻到哪一页就给他讲哪一页。
在此过程中,贺今行认为某些条例量刑过重,譬如昨日的当街斗殴与扰乱交通罪。罚额自五两白银起始,对世家子弟来说自然微不可计,但对普通百姓来说,五两银子可抵一人一年的口粮。
晏尘水是大宣律的忠实拥趸,当即反驳说不重不足以威慑宵小,宣京街头就很少出现当街斗殴与故意扰乱交通者。
少年人在争论与自身经历较远的话题时,大多喜欢征引先贤理论与名人事迹。两人说着说着偏离了初衷,扯到礼与法,就“法治”和“礼治”孰高孰低争论了半宿,直到三更才睡下。
——晏家院子就三间房,晏大人住堂屋,张先生住东厢,俩年轻人就凑合着睡西厢。
贺今行本以为自己虽不算能言善辩,但也不至于笨嘴笨舌,遇上晏尘水,才知自己口拙。
他辩不赢,躺上床时,脑子里一会儿是“去好去恶”“虽小必诛”,一会儿又是“君子怀德”“礼和为贵”,还自带晏尘水的大嗓门儿。
他辗转许久不能入睡,心想,明早就把公孙龙的书找来研读,早晚要让晏尘水也有口难言。
晏尘水正套中衣,听他说要自己做饭,动作一顿,然后把衣裳挂回架子,也爬上自己的床。
他爹要点卯,他跟着起床就能一起吃早饭,睡过了就得自己想办法。
不过现在来了个会做饭的,他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辰时正,贺今行煮了一锅面片汤,他本打算送一碗到东厢,结果老人听着响动自己到厨房来了。
三人围着小方桌,他把汤碗端上桌。
晏尘水一边分筷子一边说:“君子不必远庖厨,自食其力,我以此为荣。”
贺今行点点头:“你说得对,明日请早。”
“我也不是不能做,只要你们吃得下就行。”
“熟能生巧。以晏兄的能力与悟性,一定越做越好。”
“贺今行。”晏尘水放下筷子。
“嗯?”贺今行抬眼与他对视。
两人开始斗嘴,你来我往几句,话题又拐到了昨晚的争论上,并逐渐扩大范围,把三教都牵扯了进来。
只有张厌深在专注地吃面,吃完面喝完汤,瓷碗磕在桌面,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两个年轻人不约而同息了声音。
老人淡淡地笑道:“君子要务本慎独、不群不党,道家讲究淡泊名利、不在乎身外之物,佛教中人更是以慈悲为怀、普渡众生为己任。他们都可归为‘善’。”
“然而这世间善恶并存,恶人自私自利且不择手段,善者在与恶人的对抗中,因有原则与底线,天生就处于劣势。若再一味坚持守礼、无为、慈悲,必然会被恶人欺之以方,倒涨其气焰,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是助纣为虐。”
“因此,荀子说‘法者,治之端也’,老子说‘天网恢恢,疏而不失’,佛家亦有怒目金刚降妖除魔。”
“雷霆雨露,皆不可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