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朝廷不满就是对陛下不满,沈亦德冷下脸,一甩官袍大袖坐了回去。
“朝廷自接到江南的八百里急报,就集会商议救灾和赈灾的办法,陛下、秦相爷、裴相爷乃至各部司,那是没日没夜地想办法,就怕耽误了一点儿你们江南的灾情。常平仓开了,各州卫的调令下了,工部、悬壶堂、太医院以及相关各司的人都星夜赶来了,还有其他方方面面也都尽力关照到了,这难道不是陛下对你们江南的关切与重视?朝廷知道你们的难处,也想尽最大的可能帮助你们,但国库一直吃紧你们是知道的,赈灾银实在没法第一时间拨下来。”
冯于骁插话道:“可下官听说,户部前些日子才进了一百万两银子。”
“那是好不容易才抠出的一点儿钱,没得多的,且这笔钱在接到江南急报之前,就当做军饷分给了仙慈关和雩关。也是不赶巧,公文都发下去了,朝廷总不能再反悔给人收回来。”沈亦德十分惋惜地叹气,然后语重心长地说:“殷侯和长公主也不比你们轻松,今年的饷银都被压了一半额度,但他们明白不是朝廷不想给,而是朝廷实在给不出。就像现在,朝廷体谅诸位大人,诸位大人也得体谅体谅朝廷啊。”
这话说得有意思,贺今行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这位礼部郎中。
恰好嬴淳懿也端着茶盏向这边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会,然后各自移开。
这一百万两也是彻底没指望了。冯于骁与孙妙年对视一眼,孙妙年又与齐宗源交换了眼神。
然后孙大人憋着一口气,粗声说:“沈大人,侯爷,不是我说,大道理谁都懂,但好赖话一箩筐也变不成一粒米啊,总得来点儿实际的吧?咱们四州百十县收纳数百万的灾民,都一天两顿、一顿一碗粥一个馒头地供着,那是以为撑过前面几天,后面朝廷就能拨银子救咱们呐。不是我们不想体谅,我们衙门可以慢慢等朝廷筹措赈灾银,但这数百万的人命等不了啊!早知道就该一天一顿,也好让这些百姓多撑些时候,吊着命等朝廷赈济。”
他越说越激动,拿右手背“啪啪啪”地拍着左手心,唾沫四溅,还要不停往上首的两位话事人跟前凑。
齐宗源微微皱眉,不着痕迹地后仰试图远离他一些,然而越躲这人越起劲儿,只能低声斥道:“孙大人,注意仪态!”
孙妙年反应过来,轻咳一声,退后一步,再拱手道:“制台大人,下官这时候也顾不得这许多了。要是咱们治下百姓大批地流离失所家破人亡,那下官肯定也没活路,不如现在就一头撞死算了!”
他一副慷慨模样,然而满堂除了秦幼合好奇地瞧着他,其余人根本懒得搭理他。
什么人会仗节就义,什么人只是说说而已,众人心里都有分辨。
“孙大人何必这么激动?”嬴淳懿放下瓷盏,杯中茶水一滴不少,“若是只听孙大人所言,本侯定会以为江南赤贫如洗,明日没有等来朝廷的赈灾银,江南千万百姓就立刻活不下去了。”
“但是,”他停顿稍许,缓缓勾唇道:“据本侯所知,江南路衙门乃是九路衙门里度支最为富足的一个,每年除去上缴朝廷的税银,仍有盈余,年年累积下来,也该是一笔不少的钱。这笔钱一点一滴皆出自你们治下的百姓身上,朝廷筹拨赈灾银需要时间,这段时间安置救济灾民的费用就由这笔钱顶上,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再据你们上报朝廷的奏表,江南四州的官仓与义仓合计起来,存粮足够支撑整个江南近二十天的赈济。加上度支盈余,少说撑一个月没有问题,何以如此着急向朝廷索要赈灾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