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吃的尚且艰难,药物更是奢求。若是让旁人知道自己染了病,能不能再领到这一口吃的,都是两说。
然而到最后,躲过了洪水,却没能躲过瘟疫。
少年站起身,视线自下而上扫开去。
四方人头攒动,其上碧天红霞,光华灼灼。
“天地不仁呐。”身旁的文士亦仰天长叹。
贺今行又接连看了周边其他几人,状态相差无几,应当是同时染病。虽还活着,但已是苟延残喘,无力回天。
“能走动的,怕是都去领食了。”他看向不远处闹闹哄哄的粥棚,声音不自觉变得沉重,情况比他一开始预想的要糟糕得多,“有一个被传染,这里所有人都危险。”
“但你我也不知哪些人已经被传染。先不要声张,免得引起骚乱,到时候更不好管。”黄主簿拉着他走出几丈,离得够远,才放下手臂,“咱们去寻这里的主事,让他上报州府,立刻对这里封锁控制,进行隔离治疗。”
“瘟疫有许多种,此种看起来发作极快,又症状严重,应是烈性疫病。淮州府越快采取措施,就越有可能减少损失。”贺今行认同地点头,这等大事,必须要由官府出面主持大局,也只有官府才有能力进行处理。
他四处搜寻粥棚之外的淮州府的靛蓝夹红制服,找到人之后,将其指给对方,“那儿有一个。”
“这小子倒是我认识的,能少费许多口舌。”黄主簿眯起眼仔细看了看,走出两步才发现身边没人跟上,回头诧异道:“怎么不走?”
“叔你去吧,我在这里守着他们。”贺今行解释说:“治疫首先要将病源分隔开,我们不知道还在活动的哪些人身上可能带着疫气,但这里这些人都确定已经染病,不能再接触人群了。”
潦草制作的布巾遮了他半张脸,只有涂过泥巴的眉眼露在外。但哪怕沾染污迹,那双眼眸仍旧如飞泉一般清澈,倒映着霞光如火。
黄主簿默了一瞬,也撕下一片衣摆,边往脸上系边快速地说:“人命关天,任务往后放罢。这里的衙役我认识一半以上,应该能指挥得动。淮州府要通知,但郑锋毅并不能够信任,所以还得让人去临州禀报许大人。”
贺今行瞬间领会他的意思。淮州知州贪得无厌,为避免淮州府借瘟疫做文章,搞出诸如放任瘟疫在流民之间蔓延以消灭流民的把戏,须得有总督府在上头敲打着才行。
遂表示赞同,转念又思索道:“回收的粥碗也不能用了。不,不止,还有做凭据的竹签……”
“让粥棚的衙役将所有用具统统封存起来就是,非常时期,怎么快怎么安全怎么来。直接一竿子下去,不必揪细处。”黄主簿直接说道,临走前多嘱咐了一句:“你就站在这儿,离他们远些。瘟疫凶猛,对十数人无情,能救数十万人,你心里不要有负担。”
拳拳告诫,虽严肃,却也发自肺腑。贺今行垂首领受,低声说:“晚生明白。”
待黄主簿大步离开,他立在原地,面朝城墙,将缩在此处的所有染病的流民皆纳入眼底。
身后是喧天的嘈杂,不断有人来来去去。但他只全神贯注地盯着身前这些人,仿佛一堵墙,将两边隔绝。
郁悒许久的沉闷里,斜前方忽然有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贺今行立刻过去拦住,“请留步,现在不方便让您过去。”
对方衣衫褴褛,驼着背,犹如僵尸。竭力抻直了,竟是个年轻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