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坐在原处继续批阅文书的代领总督大人,捺卷提笔,仍如寻常写文作诗的书生一般温和。
“待赈灾结束,这批人不知要换多少,所以不必留情面。”许轻名忽然对他说,又像是对忠义侯先前所说的回答。
“大人做事,自有道理。”贺今行应道,却对朝廷不急着处理江南官场的态度,有了更深层的想法。
朝廷政令由政事堂出,政事堂由秦相爷做主。秦相爷一直冷着齐孙二人的案子,或许在考虑到赈灾之外,也是专门留下这些有污迹的官员,好让许轻名有把柄可握,进而能更顺利地控制江南路?
运筹帷幄,谋算至此,难怪许轻名视其为恩师。
他心中闪过一些想法,拱手直言所请:“下官此回临州,再对接募捐物资之后,想随运送赈灾粮的船再走一趟稷州。”
“稷州?”嬴淳懿叩了下扶手,“我记得稷州也刚换知州不久,是王喻玄的儿子接了杨语咸的任?”
“对,王大公子紧赶慢赶,才在大年三十之前赶到稷州。”许轻名知道此事,便不介意给对方确认一遍,再对贺今行道:“柳从心在稷州养伤有些时日,是该把他带回来了。”
“除了柳从心,下官还有一个目的。”后者却说起王老伯,简单解释了自己和对方的相遇,“他去岁因重明湖泛滥被毁屋淹田,而带着孙子孙女来江南寻亲,但今夏在淮州又因两次洪患,失去所有家人。他祖籍遥陵,有田地寄存在村上,下官答应送他回家。请侯爷与制台允准。”
“命运弄人。”许轻名叹了一声,“你既顺道,送一送也不妨事。”
嬴淳懿也不反对,见他仍站在原地面色迟疑,便问:“小贺大人还有何事?”
贺今行抛下犹豫,叠掌作揖,躬身道:“江南繁华天下无双,一直吸引着许多其他路的人背井离乡前来讨生活。但一场滔天巨洪,不知冲毁多少性命与事业,除了王老伯,或许还有更多受到创伤的人也想回到家乡。哪怕是在江南路扎根的人,也有可能因此次洪灾在江南举目无亲,想去投奔其他路的亲人,而因种种现实原因无法成行。”
“下官是想,官府是否可以送他们回去?既能帮助他们完成心愿,也能减轻江南路内部的安置压力。”
“送、外地人、回乡?”许轻名反复念了两遍,停笔沉思。
“主要是想回家乡和想去别路投奔亲友的人。”贺今行解释:“下官了解过,江南以商业为主,人口流动极大,而土地多属于江南本地的世家大族和乡绅豪商,外来行商的普通生意人占有的土地非常少。他们一旦遭遇天灾人祸,财物大量损失,又无安身立命之本,重头再来十分不易,不如回到有一定根基的老家。比如江阴县的流民,有半数都非江南本地人。”
他们在江南流离失所,无处可去;而故乡与亲人远隔一方,不可望也不可即。
若是能送他们回去,或许能让他们多升出一些活下去的盼头。
“这倒是个法子。”嬴淳懿撑着下颌说:“他们回去比留在这里强,而我们也不用再操心他们后续的赈济与安置问题。不过,要送人回去,就得先调查各人籍贯与意向。眼下淮州疫病未消,其他三州流民四溢,做起来并不容易。”
“怎么送,送回去当地怎么接,也是问题。”许轻名接着他的话说,指尖笔杆转了转,“这样吧,我先写信和周边几路的总督通个气,了解一下他们对此事的想法,日后好做对接。”
“下官只是提出想法,后续落实还需仰赖侯爷、制台大人以及多位同僚。”贺今行坦然说罢,再拱手一拜。
他不是神仙,也不够位高权重,能力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