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刻之后,只戴冠不戴帽的裴老爷子被顺喜搀着,跨进大殿。满头白发梳得再一丝不苟,也终究是不复壮年。
他走到御阶前,放开顺喜,行了整套大礼,“草民稷州裴起,参加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明德帝看到他,当真有些感慨,“老爷子起来罢。朕上一次见到你,还是当皇子的时候,一晃你这牙齿都要掉光了。”
顺喜赶紧上前搀扶。
裴老爷子却朝他摆摆手,依旧跪着,说:“是啊,苍苍者或化而为白,动摇者或脱而落,毛血日益衰,志气日益微。”
老人长叹一声,“草民中庆四十一年离京,自此未曾再踏入京中一步,陛下登基时亦没能来拜见陛下、恭贺陛下,实在是一大遗憾。”
“遗憾何慰?”明德帝挑眉。
裴老爷子展平双臂,袍袖随风荡,裹出两臂瘦直枯骨,“这几年,孙子孙女都长大出息了,草民虽有憾,念着他们倒也能过。今年却是彻底地老了,预感到自己就要去见先帝,不忍抱憾终身,故而拖着这把老骨头进京来拜见陛下。”
“如今天颜就在眼前,草民再无遗憾。”
他合拢双臂,端正地叩拜下去。
半个时辰后,裴老爷子由何萍送出抱朴殿,独自出宫。
下衙的鼓点从北响到南,从东响到西。他加快脚步,走出端门,瞧见宫墙下有个年轻官员,正对着一盆青松发呆。
“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裴老爷子吟哦着,走过去,“小贺大人,是这么称呼吧?”
贺今行已然回过头,执晚辈礼:“裴老太爷。”
裴老爷子:“专门等我呢?”
贺今行笑道:“刚刚听闻您进宫,真把我吓一跳。裴相爷今儿下午在吏部,明悯在翰林院也远,我就想着,替他接一接您。”
“不是来打听我进京干什么的?”裴老爷子也笑,由他扶着一块儿出宫。
贺今行:“老太爷慧眼,晚辈是有这个想法。”
“老夫现在可不能告诉你。”裴老爷子大咧咧地拒绝过后,又问:“咱们上回见面还是在荔园吧?”
贺今行也不恼,应道:“是,四年多了。”
裴老爷子接着道:“你们这些少年郎都长大了,你可有娶妻的打算?”
“啊?”贺今行睁大眼睛,忙忙摇头,又觉得不太对,补充说:“晚辈没这个打算,但已有心上人。”
裴老爷子:“你喜欢人家却不把人娶回来,是你不能娶,还是对方不愿意啊?”
“这……”贺今行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两个男人能光明正大地成亲吗?他忍不住想象了一下,自己向横之求亲的画面,横之会答应吗?
还未想出结果,脸就开始发烫。
就听裴老爷子继续说:“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要是你现在的心上人不愿意,你不妨换一个嘛。我裴氏子孙众多,或许就有你喜欢的那一款。”
真要说媒吗?贺今行一惊,将头摇成拨浪鼓似的。
“老夫是开玩笑的——”裴老爷子偏头瞅着他,见他停止摇头松了口气,“你以为我要这么说?”
他敛了笑,沉静道:“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