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光暗沉,不比内里烛光亮晌。
他处理完自己在通政司的公务,便立刻赶去小二所。
路上想了又想,最终拐道去求见崔相爷。
盛环颂也在里头,听他询问朝廷打算如何应对宁西路的动乱,也不惊讶,“还能怎么办?让朔州卫入荼州,与荼州卫合力平乱。至于骊州卫,先按兵不动,盯紧交界线,别让荼州的乱民潜进骊州搅弄就行了。”
说到底,只是一州一地出了些小乱子,朝廷并不打算把一路卫军的军权全部交给一人,尤其是紧邻京畿的宁西路。
崔连壁问他:“你改税不够忙的,怎么又在意起这事儿了?”
贺今行拱手道:“下官是来求情的。”
崔连壁以为他说的是宁西路的官员,直言道:“乱子到底怎么起的,兵部已经派人去查。此次民乱无论最终如何平息,宁西路顶头这几顶乌纱决计保不住了,端看能不能留条命罢。”
先前出兵南越,与西凉交战,与北黎摩擦,民间便有天命不顺的流言。如今外战方止,内乱又起,才偃息的流言恐怕要卷土重来,陛下最忌讳这些。
“下官与这些人并无关联。”贺今行解释说:“下官是想请盛大人给朔州卫指挥使下道命令,不便下令写封信提醒也行——请他们在平乱时,勿要直接剿灭镇压,能招安就先招安。”
“招安?”盛环颂看向他,斜倚在椅子里的身体稍稍坐正。
贺今行:“急报里不是说,荼州一乱,响应者众多。乱贼短短时日就能与卫军抗衡,想必有些实力。双方冲突起来,势必死伤者众,若能招安,则可免去许多不必要的流血。”
“虽然朝廷还没有明文写出‘造反’两个字,但你我都应该清楚,荼州那些百姓干的就是造反的事。”
贺今行:“自古以来,老百姓都是最踏实过日子的人,实在过不下去了,才会揭竿而起。若是还能有一口饭吃,有一条活路,又何必冒着杀头的风险,响应追随乱贼,与官府作对。”
盛环颂懂他的意思,“你想说‘官逼民反’吧?这话要是让王正玄听见,不参你一本就算你运气好。”
“是。荼州本就贫苦,近两年为了开采矿产加征徭役,为了赶造武器催迫工匠,可凉饷照征,其余赋税也没有减免,又接二连三遭逢天灾,当地人日子不知该有多艰难。”
与西凉作战,秦甘路的百姓直面铁蹄,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血泪淌于白骨,打眼看得见。
宁西路的百姓虽不曾遭敌侵扰,但沉重的税赋徭役与频繁的天灾带给他们的打击,未必就比一场战争小。他们的血泪咽进肝肠,浸烂了肚腑,才叫外乡人惊觉。
贺今行深深地弯下腰,“朝廷应有愧,为臣亦当有愧。”
盛环颂不说话了,转头去看崔连壁。
后者叹道:“宁西路冬逢厉雪,春遇凌汛,赤水一年泛滥几回。为了紧着前线,给他们的赈灾银拨得很少,这是事实。”
“北方不比南方富庶,肥沃的土地集中在京畿和松江路,其他地方大都贫瘠,遇上灾年就要依靠朝廷。朝廷没能尽到赈济的责任,当地的官员没有发挥出作用,老百姓撑不过去乱起来,确实怪不得他们。”
崔相爷只说天灾,也只能说天灾。
盛环颂便跟着叹气:“朝廷也没办法啊,这两年国库的进项大头都做了军费,救它一地,就要失秦甘一路。朝廷现在该弥补他们,我也不想他们打起来,可招安谈何容易?要把人安抚下来,就得给出许诺,许一官职简单,许一顿饱饭可难呐。”
贺今行思索片刻,说:“相爷,下官有个想法。现在就宣布对宁西路减免赋税,轻简徭役,安抚住其他尚在观望的百姓。同时下官联合户部,加快开捐的进程,再借赈济对乱民招安。您看可行?”
崔连壁沉吟几许,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