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太太道,“我晓得了,你自己也要小心。”
她面上终是现出担忧不舍,又望了港口一眼,忽而不顾酷暑,投入黄大人怀中,故意说道,“若你不能回来,我才不会为你守着,你可给我记住了。”
黄大人将她搂了个结实,轻轻在她鬓边亲了一下,宽慰道,“放心,你也知道,那船上都安了新式的红毛炮,前几日在海域试射时,你不也在一旁么?这样的火力,又有六分仪和海图,可在深海航行,若非是十艘以上的船队,否则也难奈我何。”
话虽如此,但买活军毕竟没有远航经验,黄太太也是愁眉不展,强笑道,“若不是你要进京面圣,我真想代你去。我看你在船上行动还不如我呢。”
黄大人二月到买活军以来,一直在张罗着贸易之事,期间更快马回了武林一次面见王大珰,也护送第一批货物北上,刚回来不久,又要押货进京面圣,夫妇二人虽聚少离多,但却都觉得心比从前贴得更近了,此时久别在即,彼此都是依依不舍,有许多话要互相嘱咐。
黄大人又仔细交代黄太太道,“天气很快就要冷了,你不要贪凉,注意添衣,平时住在军中,休假时若回自家宅子住也不要吝惜煤炭,先烧了火墙……”
以黄太太的身手,扫盲班毕业之后自然被安排到军中担任功夫教头,她也是如鱼得水,更对买活军训练兵丁的方式极感兴趣,如今和陆大红已为莫逆之交,又在陆大红参谋之下,将买活军一些治军的细节见闻传递给王大珰,使得黄大人更受王大珰和九千岁的宠信。
这一次来云县送别黄大人之后,她要留在本地操练买活军的水兵,夫妇两人借此之便,在云县又置了一套宅子,此为公私两便,买活军也不阻止他们。而他们带来的几个仆人,果然如黄大人所料,扫盲班毕业后全都入编去做事了,收入压根不低于在武林时,平日各有各忙,最多是休沐时来拜望主家——黄氏夫妇二人平时都住在军中宿舍,压根不需要人手服侍,也就免去了被监视的危险。
在买活军的这几个月,实在是黄太太一生中最自在、最充实的几个月,此时虽然不舍丈夫,但对他平安归来也还是颇有信心,毕竟真正危险的是第二段航程,黄大人在天港便会上岸,而在云县到天港这一路的海域中,买活军可谓是凶名赫赫,便是泉州过来贸易的船只,现在也都念着‘谢六姐仙剑大破倭寇’的传奇故事,并积极向百姓们打听着在哪里种痘——
因为想种痘的缘故,现在连船东都愿意让水手们剃了头,换了衣服,到云县来见识一番,这也让如今的云县比从前更繁盛了三四倍。就连黄氏夫妇在窗台前依偎着打量了好一会,都忍不住啧啧称奇,黄太太道,“我是去过天港的,如今这云县,我敢说和天...
港比也只强不弱,实在是已经繁华到了极点,这周围所有的平地怕都在建房——以我来看,这也是不够的,最迟明年,定要再寻一处码头来分流才行。”
见黄大人没有反驳,便知道丈夫和自己的见解是一样的:“码头这是现成的,刚得了海宁港,但海宁如今是一片飞地,难道……六姐下一步是想将海宁和云县连起来,把其中的所有州县都占下?”
买活军即将再度往外扩张,这在高级吏目,以及有见识的低级官吏和商人心中,是理所当然的事,衢县、江县已拿下了一年,吴兴县拿下了一年多,新的人才不断涌现,旧的官吏锻炼后步步高升,他们依旧有强烈的扩张动力,也有充沛的扩张能力,但下一步的战略目标,在黄太太来看却是个难题——
若是要把海宁连入领地,这动作可就大了,大半个之江道都会被惊动,而且从交通起见,一定要触及沿海州县,而那处的卫所恰好是如今之江道所有残余精锐兵力的所在。且此事又还关系到王大珰的面子了。若是往下走呢?云县往下,第二个值得攻占的码头似乎便是闽东府城,那么这里距离榕城就很近了,又将引起轩然大波,并带来一场不可避免的大战。
往上还是往下,往南还是往北,此事会否影响了和阉党的合作?黄太太每常为买活军盘算,也觉忧心。此时不免和丈夫说到此事,计议着六姐可能的选择。
“以我所见,如今越是往北天气便越冷,六姐或许还是会图谋南面,只是不知道九千岁那里……”
说到这里,她突然灵光一闪,捂嘴轻呼一声,指着窗外远处那宛若玩具的鸟船,又看向丈夫。
“难道——”
黄大人微微点头,他是个极谨慎的人,哪怕是如此恩爱的妻子面前,也还把握着分寸,只意味深长地道,“若不是为了贿买九千岁,你当六姐为何突然向辽东运粮,又为何让我去京城面见九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