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于客气,过于客气了!兄弟,你这反而是让我们为难啊,真不必——我们买地的规矩,吏目出门饮食有标准,不论在哪里都不能吃请,再说了,二十多个人呢!这开销太大了,我们吃着也不安心!若是依我说,还是在办事处里吃,三菜一汤足矣!兄弟们远道迎接,我们心中着实感动,还是让我们借地利之变,款待你们一次,等到我们入蜀之后,没了办事处,便是要设宴也难了!”
“吴兄长,你这话便没有道理了,巴陵已经近乎蜀地,算是我们的地盘,我们叙州老乡到了云县,衙门里管吃管喝,都是吃饱喝足肥肥胖胖地回来,正所谓礼尚往来,现在都到巴陵了,巴蜀巴蜀,本来就是沾亲带故了,在我们的老家如何能让你们请客?”
“不是,巴陵是巴陵,巴蜀是巴蜀,可不能混为一谈,巴陵那是南朝时才有的称呼——”
“哎,你这小兄弟,咋这么较真呢?”
关于谁请客的争执,属实是双方不得不演的一出戏——实际上在座的谁都不是贪图一口吃食的人,叙州义军有钱,什么好东西没吃过?买地更不必说了,如今天下美食数一数二的地方,吏目们的口味可挑剔了,真不差这一顿饭。
但话又说回来了,义军这两人来此也没有什么别的目的,就是招待买地考察团,拉一拉关系,但买地人又不喝酒,双方彼此就正是要在这样的客套中逐渐熟悉起来,这不是,一番争抢下来,彼此间隐然的陌生感已经逐渐消失,说话也比刚才随意了许多,叫起兄弟来相当自然,已经不再是刚见面时那强做热络却还隐隐尴尬的样子了。
“就这么办,你一顿我一顿——都在餐标上节省些,绝不用什么蛇龟之物!”
最后,大家勉强达成了共识,义军两个兄弟又拍着胸脯要帮他们去找客栈,“二十多人,难道都住大车店?我们叙州商会常年都在田家客栈有包的院子,那处最清洁,大家挤一挤,明日换船动身,到夷陵那就好了,我们自家有客栈在那处,就在码头附近,没有跳蚤臭虫,还能洗热水澡!”
没想到,叙州的势力已经蔓延到夷陵一带了——从夷陵到叙州,还要经过万州呢,此处和云县相距真是千山万水,吴老八忖道,“叙州义军对我们的确极为亲热,而且略无防备,这倒也不是没有因由,丰饶县起义投靠,与其说是发自内心,不如说是审时度势,自知被吞并不可避免,因此提前立功,充满了提前投机的味道。
也正因为我们消化丰饶县不费吹灰之力,有没有那些盐贩子都差不多——本就渗透得都滴汁了,所以他们才惶惶不安,甚至想要设法行贿。但叙州这里就不同了,隔了这么远,云县不管派来多少吏目,不可能脱离叙州本地帮会夺权,治叙还得靠叙人,因此他们对我们自然亲热,不管我们能给什么资源,对他们都是只有好处的。
如此看来,倘若叙州通过考察,那么要充分利用叙州同乡促进会,才能把叙州彻底地落实到我们的体系之下,否则,只看其蔓延的速度,再结合川蜀地利,一个不留神,便要养出个关上大门做皇帝的蜀中王来。”
“这一路走来也不容易,一说能洗个热水澡,确实就盼着去夷陵了。”
因谢金娥等人到底是女娘的关系,叙州义军不敢和她们多搭话,怕被当成轻浮之辈——不过,他们对待女吏目的态度,明显和巴陵本地人不同,还是透着尊重的,也有一种司空见惯的感受,吴老八见了,便知道叙州的女娘在过去几年内,只怕也是陆续从买地回流不少,在当地展开工作,于叙州一地,起义后女子出门做工应当不再罕见了。
“巴陵这里,虽也有澡堂,但规模的确小,这里冬日阴湿寒冷,本地都是饮酒驱寒,也不敢轻易洗澡洗头,就怕是着凉了,这冬天可不爱好——便连衣服,浆洗一次也是大事,要打量好炭火,做好烘衣的准备,这要是难得放晴一天啊,那可不得了,家家户户都捣衣裳呢,一瞧着有太阳,那河边都是站满人了!”
“在河边洗衣,那可不太好,血吸虫病多是这样传染的。”
正低头抄写台账的小雷飘了一句过来,“说起来,这儿还有吃钉螺的习惯吗?我记得周报一再强调,大江中下游的血吸虫病都是钉螺传染的,但前几站还有人公然嗦螺呢。”
“呃,这……”两个义军也有些尴尬了:巴陵毕竟不是叙州的地盘,他们哪儿知道啊?
“巴陵这里,穷人冬日多有辣椒熬螺吃的,但富人应当本也不吃这腌臜东西,我们叙州这半年来倒是真不许吃钉螺,下头乡镇新发的血吸虫病确实几乎没有了!”
两个义军中,较高的那个是更圆滑些的,交际上更在行,就着这个话头,也和小雷聊起来了,“我们想要买的还有天花疫苗呢,还有想买批买地的医书,说来惭愧,都得向买地的兄长开口!”
吴老八适时说道,“我们这小雷,说来也是家学渊源,她家中世代行医,那发明天花的雷郎中便和她曾是一族的,只后来分家了,小雷在防疫医药上是有特长的!”
“原来如此!”
两个义军又惊又喜,对小雷更加热络,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说起了叙州医疗上现在主要面临的问题,“产钳倒已经是普及开来了,还有一些基本的卫生观念,因我们也开扫盲班,而且把卫生课看得很重,如今城中百姓,都知晓不饮生水,不吃生食的道理。半年来居然没有发过一次时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