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几日,在沈梦祯、方子静等人的多方指点下,许莼带着盛家一班大掌柜算了几日,终于将那《奏请筹办津海军务疏》的折子完善,上了折子,里头敬陈了津海屯田、开办银庄发行债券、兴办学堂、建造船坞、机器厂等诸条建议。
折子先在内阁议了一回,谢翊问欧阳慎阁议结果,欧阳慎小心翼翼回道:“条陈意尚可取,然所需银款巨,国之经费,本有常额,不可擅批。而折子里提的发行债券来筹银,臣等皆以为恐致滋弊,一着不慎,祸国殃民,拟驳回。”
欧阳慎是知道今上对许莼青眼有加,着意提拔的,但这折子实在太过冒进,发行债券来修船坞、兴办机器厂、学堂,这些都实在太冒险了。他偷眼看了下谢翊,只见皇帝一如往常深沉莫测:“下午正好有空,紫宸殿召个集议吧。”
集议?皇上竟然要亲自主持集议?
欧阳慎一边领旨,一边揣测着上意:“召阁臣、六部首领、九卿商议此疏?”
谢翊道:“可,并召许莼到殿上应询。”
欧阳慎一怔,委婉道:“许莼年岁尚轻,此前亦未曾参加朝议。恐未能应对内阁诸臣诘问质询,是否先发回奏折,一一指出不妥之处,提出疑问,命其逐条解释再上折?”这些大臣们都是老于朝事身经百战的,年轻一些的臣子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君前诘问。他也是爱护许莼少年英才,不忍其君前受折辱。
谢翊道:“朕忙得很,内阁很闲吗?当殿议出个结果,该办差就办差去了,哪有时间让他们打这些笔头口水仗。”
欧阳慎连忙道:“臣遵旨。”
申时,内阁的阁臣、六部大臣们都已提前到了紫宸殿,内书房的内侍们已将许莼的奏折都手抄了草本给各位大臣们参详。
欧阳慎早就看过了,端坐在那里,安泰如钟。一旁的兵部尚书雷鸣低声问他:“圣意究竟如何?”
欧阳慎道:“都说了集议,那自然是有疑问的一会儿问那许莼便是了,且看他辩得如何,再作打算。”
雷鸣道:“陛下乾纲独断多少年了,若是拿定了主意,哪里容咱们集议廷议的?”
欧阳慎看了他一眼:“你是想支持那许莼吧。”
雷鸣嘿嘿一笑:“阁议我随大流,毕竟我比不过列位大人深谋远虑,但若是皇上要问我意见,我也就如实答话了。我觉得有个军工厂挺好的,打仗能减少伤亡。至于债券什么的,我也不会算,但我想着许莼背靠着盛家,确实是生财妙手,若是真能做下来,何不试试,津海那小地方,试试又如何,也不会动摇国体。”
欧阳慎道:“就知道你其实还是支持的。”
李梅崖却坐在那里小声问沈梦桢:“这折子你指点过的吧,你就没告诉他内阁肯定过不了?”
沈梦桢闭目养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把双手笼在袖子里,一语不发,但浓眉深皱出一个“川”字。
李梅崖却是许久不见他这样子,便知他其实心中有顾虑,越发想撩他聊天:“
你这学生胆子这么大(),一会儿我把他骂哭了你别怪我。
沈梦桢眼皮子撩了撩(),闲闲看了他一眼:“你也不是第一次骂他了,你倒是骂呀。”
李梅崖嘿嘿仿佛回味一般:“他当时特别生嫩,几句重话脸耳脖子全都涨红,眼泪都要出来,只看着我嘴唇发抖。哎,朝堂上若是遇上这样不经骂的官员,那对方才骂得更厉害呢,这些年跟着你,有长进些没?听说还上战场打仗去了。那样娇滴滴的贵公子,真打啊,你也舍得放出去。”
沈梦桢一言不发,仍然一动不动,其实心乱如麻。
却见内侍高呼:“皇上驾到。”
一时所有臣子都起了身大礼参拜,谢翊面上平静坐下,言简意赅道:“平身吧,都坐。今日集议靖国公世子许莼折子《奏请筹办津海军务疏》,欧阳卿道内阁合议,疑虑甚多,拟驳回,朕命人召了许莼进殿应答,卿等如有疑问,可一一质询之。”
说完挥手,果然有人引了许莼进来。
许莼进来依礼大礼参拜后平了身,谢翊命人赐座:“许卿之折子,阁臣皆有疑意,卿可自辩。”
许莼躬身谢恩:“臣遵旨。”
谢翊便命欧阳慎道:“开始罢。”
欧阳慎领旨道:“请六部诸位尚书先问。”
户部尚书罗恒睿,一把年纪了,本来就是四平八稳的性格,此时也只是缓缓道:“国之经费,本有常额,许大人折子上所需经费,确实过高。屯田一事,前朝已有筑塘捍水,试种水稻制作法,但水田劳民,效果不好。津海兵民兵民辐辏、生齿浩繁,民力拮据,如今许大人愿意继续开垦军田,推行水稻,以宽军用,原也是好事,此条陈可行。”
“但这发行债券一事,如今民间借贷,按例每月取利,不得过三分。如今债券三年许以三分利,五年许以四分利,十年许以五分利。开始尚且能拆东墙补西墙,借本还息,但按如此计算,逐年累积,则所需利润极高,方能周转,不知许大人可有细算过,这其中每年需要偿还的银两?这利润又如何能确保一定能兑现?若是民间挤兑,你又当如何应对?”
许莼不慌不忙起身行礼道:“回罗尚书话,此事下官已细算过,三年期、五年期、十年期债券发行量都已严格控制,其□□收银两总量,三年后当兑付多少,五年后兑付多少,十年后兑付多少均已有细数附在折子后。尚书可命人验算无误,总量均控制有量,且确保有百分之三十的周转金不可动用……”
“而这另外一张折子,则是此次我们接到的订单总额,一年利润与债券发行量是吻合的。”
“再有一张为兴办学堂、机器厂、船坞所需的成本,同样按年计划,每年支出成本亦已开列在上,皆与债券对得上,如此收支和利润都能达到平衡。”
罗恒睿捋了胡须,听他侃侃而谈,颇为满意,向谢翊拱手禀报道:“此折后的三表,老臣收了抄本后,命人核算过,基本无误,许世子这折子,是用了心的,并非空中楼阁,老臣问完了。”
() 谢翊微一点头。()
礼部尚书王秀吉迫不及待道:昔日楚考烈王借债兴师讨秦。债台高筑无以偿还,失信于民。许大人行这公债之道,劳民伤财,且风险极大,自古并未有明君能臣行过此道,还请陛下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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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莼不假思索回道:“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苟可以彊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
诸位大臣看他信口便引了商君之言语,不由都微微侧目,毕竟商君这人的结局可不怎么好,这人若是自比商君,未免有些太过不祥。
王秀吉却道:“如今天下太平,战事方平,民间正需休养生息,合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现如今耗费如此巨额银两,且还取之于民,用来造炮制船,兴军备武,实在可惜!不若用在民生赈灾,教化民众之上,方显今上之仁德。”
许莼面带笑容:“王尚书以为天下太平了?北方鞑子为中原宿敌,腹心之疾,生死大敌尚存;海外诸夷、倭寇等却早已恃其坚船利炮,横行海上。”
“此次重兵进讨,我朝死伤众多,最后以少胜多的长壶峡之役,我等几乎丧身海上,幸得船上此前重金购有水下潜艇,可于水下行进,出其不意放出鱼雷,这才扭转战局。然则重金购船、炮、雷,均非长远之计,唯有师西洋之技造炮制船,方可得谋我朝永远之利。”
王秀吉哑口无言,他对这些确实不太了解,兵部尚书雷鸣却道:“我朝武器兵备确实荒疏久已,遇上洋人火器,实不能战,如今都只靠重金买船买炮,钱都白白给西洋人赚了去,确实该早日谋划,自产火炮,自造船只。”
王秀吉只好拱手道:“臣问完了。”
雷鸣却两眼放光,只问道:“许大人,我有一事不明。你这机器厂,必然要用煤铁,若是漕运海运,都必然耗费成本,你当如何解决?”他在闽州自然也动过搞军火厂的心,同样也遇到过这难题,因此看到许莼这折子,立刻便想到了此处关节。
许莼道:“开平煤矿,若得朝廷允准,下官愿加派兵力发掘,以西洋机器挖掘开矿,以供给津海机器局。”
罗恒睿道:“开矿又是一桩开支,人力耗费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