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岁月(149)
孩子睡了,四爷才要去洗漱,房门被敲响了,是何姐:“金总,林工的电话。怕接上来吵到孩子睡觉。”
四爷在二楼客厅里接的电话,示意何姐去休息。
等人下了楼了,四爷才对着电话‘喂——’了一声。
“孩子睡了?”桐桐靠在周学礼的办公桌上,跟四爷交代一声,“会议还没结束,你不用给酒店打了,我回不去。”
“还在总院?”
“嗯!”桐桐活动了活动脖子,“怎么样?还行吗?一个人能带他吗?”
“安心吧。明儿放下我还接,要是公司有事,我带他去公司。”
“行!那我就放心。”桐桐朝外看了一眼,“我是趁着会议间隙休息给你打的电话,不说了,你早点睡吧。”
“是不顺吗?”
“气象卫星搭载的问题,需要气象部门的意见……可内部争议很大。”
四爷‘嗯’了一声,“讨论阶段,上面上了年纪的气象学家,都是有远见卓识的,你不要听到个什么就发脾气,这不好。”
按资排辈也轮不到我发脾气呀,“放心吧!我知道,你早点睡。”
挂了电话,四爷对着话筒沉默了半晌。估计她也是压着脾气的,现在动辄就有一种声音,那便是咱们已经落后,国外有现成的,为什么不用呢?
桐桐手放在电话上,久久没有拿开。再回头看着周学礼,“大姐,我的看法依旧是支持任老!凡是自己没有的,就得求人。求人是那么好求的?”
周学礼是当时班里的大姐,她在总院。她现在已经是副处了,此时她坐在沙发上,手里正在拆饼干袋子,然后直接扔给桐桐一包,“垫点。”
桐桐抬手接住了了,拿着往嘴里塞。晚饭吃了一份米饭,这都晚上十点了,会议还要继续,都有点饿了。
周学礼起身,跟桐桐并排靠着,“去年暑假你安排老师们来京城的时候,我见了老师了。老师的态度我知道,从小金这几年坚持自力更生这一点,我也知道你的态度。但是,你要知道,从七七年项目上马,到现在,这是第九个年头了。”
桐桐深吸一口气,“是啊!第九个年头了。”谁陷在里面九个年头,也会产生自我怀疑的,“可……别说九个年头,就是十九个年头,该坚持的还是得坚持……”
周学礼将饼干放下,这一口东西塞在嘴里,可一提起这个,竟是又噎的咽不下去。
桐桐转脸看她,突然发现周学礼眼圈是红的。当年这位大姐年纪就大点,毕业的时候都已经奔三十了。这几年下来,看着特别显老。再细看,不到四十岁的人,双鬓竟是有一少半都白了。而头顶竟是头发稀疏的隐隐能看见头皮了。
迄今,她都没有结婚。办公室常年放着一张床,抽屉里随时能拿出饼干。
桐桐低头看看饼干,再扭脸看看这样的周学礼,“大姐——”
周学礼将脸扭向一边,把眼镜摘下来不停的擦拭着,“老三啊,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是!难!肯定会很难的。”桐桐看她,“可现在其他部门已经给我们打好基础了。通信卫星成功发射了,我们自己有了运载火箭的技术,卫星通信也已经从实验阶段闯过去了,这一旦进入实用阶段……对气象卫星的意义不可估量……”
周学礼才要说话,外面门被敲了一下,她赶紧将眼镜戴起来,“请进。”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班里的老二刘开言。这两年他调到西北了,常年驻守在戈壁荒滩,脸也糙的很。
他进来跟着靠在办公桌上,拿了桐桐手里的饼干就往嘴里塞:“上火了吧。”说着,就用肩膀怼了怼桐桐,“要不要把老八叫进来,骂他一顿。”
老八叫王进,年纪轻点,几年前被抽调到气象卫星专项小组里去了,这次他作为代表,也参与了会议。
王进就在门口,“不用叫,我来了。”
他掀了帘子进来,然后将帽子摘了,看向桐桐,“三姐呀,您瞧。”
头顶已经秃了,摘了帽子之后,像是平白老了十岁。可其实了,老八比桐桐小两三岁。
“谁不想要自家的?我不想吗?”王进往沙发上一坐,“我们的压力有多大你知道吗?那是上天呀,是一个综合的工程……”
桐桐就看他,“我觉得今天的议题压根就被带偏了!七七年立项,那就是在极大的争议里争取来的。既然项目有了,那么咱们作为专业气象人员,讨论的应该是搭载的问题,需要什么,最基本需要什么,一定不能没有什么,将来可以增加什么,现阶段必须做到什么……图像的清晰问题等等等等,而不是技术卡住了,然后去质疑项目。而你是项目的代表,你得坚定立场,而不是沉默只听取意见……”
王进一肚子的话,但是项目组的东西是保密的。有些能讲,有些不能讲。他只能道:“本来计划是八一年初发射的,后来因为各方面调整,又将时间推迟了。推迟到四年之后……之后是多久?现在早已经过了四年的年头了,都看着我们呢!这几年,我们也确实是在原有的基础上提升了设计,像是扫描辐射计性能,我们给提高了;还增加了HRPT信道和磁带记录容量……”
正说着呢,外面有人在楼道里喊:“王代表——”
王进冷硬的回了一句:“在呢!怎么了?”
“时间到了,通知开会了。”
王进沉默了片刻,才回了一声:“知道了。”然后抬手挠了挠头,慢慢的将帽子重新戴到头上,这才起身,“走吧!开会了。”
“老八。”桐桐喊了一声,“还记得那场雨吗?”
在雨里,老师伸着手,喊着,叫大家一起感受风感受雨,感受空气的湿度。
老八站住脚,然后点头。
桐桐就道,“没有咱们的卫星,咱们拿什么感受风,感受雨?别人的卫星就跟别人的手一样,人家不告诉咱,咱就永远不能知道那风那雨是什么滋味。”
老八回头看向老三,然后看看老大姐,再看看被风沙吹的粗糙的老二,“干咱们这一行的……走吧!可能这一辈子就只干这一件事了。要是干成了还好,要是干不成,对的起谁呀?”
老八先出去了,周学礼拍了拍桐桐的肩膀,“走吧!开会。”
大会议室,与会的人不少。能坐在这里的,一定是在专业上受业界认可的。
开会之前,王进就一脸笑意,“我插一句话,咱都是干这一行的,科研这个事情,那就是跟失败为伍。成功就像是天上的星,咱们都是想摘星的人。一个人摞着一个人往天上去,明知道够到很难,还偏得去够。但真的够不到吗?只要努力了,那灵感就像是流星一样,它自己就撞来。我们所有的努力等的就是那么一刹那,它出现了,我们伸手就抓住了。可要是不努力,不做那个想着摘星的‘愚蠢’的人,那便是满天的流星,可它太远了,没有之前的积淀,我们是抓不住。所以,情绪可以有,但不能灰心。我们在征集意见,大家只要拿出意见,再难,咱们齐心都能想到解决的办法的。有各个学科的专家随时待命,只要我们有绝对的需求,他们就能伸出手接任务。因此,也拜托大家,情绪发泄完了,咱争取尽快拿出意见。搁置争议,统一议题,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