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琦好奇,转走之后问这个学生,“世子在打听什么?”
曜哥儿回头看了一眼,“那孩童不过三岁大小,比我家小妹大一些。那么大一点,我们总怕小妹碰着磕着,以此心论,哪有爹娘不疼孩子的?可耍杂耍的孩子,却被挑在高处,随时都会摔下来,我不信那杂耍的大人是她的亲眷……”
所以呢?
曜哥儿回过头来看韩琦,“我叫人打听了,她是被父母了卖了的。水患之后,父母兄弟生活无着落,卖了她是给她活路,也是给了一家子活路。自此,一个良家子就成了那样。”他问说,“先生,这是谁之过?”
韩琦:“……”
曜哥儿继续走,“我娘告诉我,凡事皆有阴阳两面。不该只盯着那一点阴影看,却忘了欣赏阳光下的风景。可是先生,若是连我们都不去看背阴的地方,这世道岂不太可怕了。”
韩琦正不知道从何说起,赵宗实追过来,塞了糖人来,“先人,吃糖人。”
韩琦拿着嫦娥奔月的糖人,看看这位皇嗣子正拿着一只小黄狗样子的糖吃的香甜,而曜哥儿拿着糖之后一边含着,一边问边上的随从,“问了么?这样的小买卖可要纳税?”
“他们说不清楚是纳税还是其他,但每月都有人要几个钱的。没有官府也有帮闲,这是避免不了的。”
曜哥儿便不言语了,将糖人全塞在嘴里咯嘣咯嘣咬了之后咽下去了。
韩琦:“……”他将手里的糖人又递给世子,什么也没说。就是没由来的,鼻子竟是酸的厉害。
曜哥儿接了糖人,慢慢吃着,继续转着。
晌午坐在酒肆里,点了饭之后,曜哥儿才说,“学生习惯了!每年跟着爹娘从东到西,每到一个地方,爹娘都会带着我偷偷的去集市。我爹说,不出去走走,不看看百姓怎么过日子的,他就不踏实。要是只看官员的奏报,那天下何止是太平?但只要走出去,就觉得天下何时能真的太平?”
饭菜上来了,韩琦难得的给自己要了一杯酒,不知道为何,看着眼前的孩子,心口胀的有些难受。
酒从杯子里倒出来,曜哥儿又叫人问什么了,韩琦再没有问了。
当天晚上,曜哥儿回去就写了一封密信,没几日就到了四爷的手里。
孩子写了他在京都的见闻,尤其是赋税这里。他问说:朝廷规定,酒水是官府专营。那也就是说,每一滴酒,在官府眼中那都是金子。可这每一滴酒,难道不是粮食酿造。如果朝廷将酒税做成专营,朝廷是能收取大量的赋税,但同样,这也就鼓励了酿酒。每年消耗的粮食数目得是多少呢?
孩子在信中写道:“儿于民间门行走,听闻各地民乱,几乎两年就发三次,实在骇人听闻。”
四爷将信纸合上,没急着回信。事实上,孩子说的是对的,宋朝的酒水的价格昂贵,酒水每年的赋税总量几乎占了全部商税的一半。
一直都作为各个朝代赋税大头的盐税,只是酒水税的三分之一。
而茶税,几乎与盐税等同,也只占酒水税的三分之一。
就像是曜哥儿在信中写的:民间门论豪强,论英雄,将能饮酒、酒量好当成了一个英雄的标志。这绝不正常!此观点会形成好酒的风气,而卖酒越多,朝廷所获赋税越多。
桐桐拿到这信再读的时候都惊讶了,“所以,武松打虎,三碗不过岗……”那些动辄就喝多少酒的英雄……这是有历史背景的!而我竟然没有想到!
她拿着信看了再看,想了再想,就觉得孩子的猜测很可能是对的。
然后她惊奇的发现,她自己的思维是严重受限了: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她看四爷,四爷就笑:确实是一个很新颖的角度。
孩子的成长就是这样的,总是能带给大人一点意料之外的惊喜。
在这个方面呢,韩琦都觉得这个小世子受父母的影响很深,他注意的东西跟一般的孩子不一样。但在另一个方面,韩琦终于觉得这是孩子了。
起因是,宫里的一场大宴。
宴席上,宫中自有歌舞助兴。然后官家看中一张姓的貌美女子,转天就被纳进后宫了,据说官家极其宠爱。
韩琦再想找这个学生,连着三天都没见到。一问才知道,世子去后宫陪皇后去了。
曹皇后看着爬在桑树上给自己摘桑叶养蚕的孩子,笑道:“慢着些,莫要摔着。”
“摔不了!”曜哥儿挂着一布兜的桑叶从树上跳下来,递给皇后,“您瞧,可鲜嫩了。”
曹皇后将桑叶撒在蚕筐里,说曜哥儿,“是有什么事要本宫办吧?或是想去哪里玩?”
曜哥儿用桑叶扒拉着蚕宝宝,歪头看皇后,“娘娘,您难过吗?”
曹皇后愣了一下,就对上孩子懵懂的眸子,她一下子就笑了,“你是第一个问我会不会难过的人。”
“您要是难过,我给您撑腰。”
曹皇后真笑了,“为何呢?”没有那么熟悉呀!这个孩子并不是一个容易亲近的孩子。她也不敢过于亲近,毕竟养子就在身边,她怕伤着那孩子。
曜哥儿看着不远处才出苗的白叠子,再看看这边种的桑树,屋檐下的蚕簸箩,“我娘也会做这些……我爹忙完了前面的事会回来跟我娘一起做……官家该回来陪您一起的!”
曹皇后放下手里的桑叶,伸出两只手捧着曜哥儿的脸:有人说你像小狼崽儿,看人像是看猎物,可他们都错了!
小狼崽儿长了一副热乎乎的心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