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情怀(77)
这一战持续了一夜。
两万叛军全歼!
世孙林崇文带着人巡视战场,他看见光着膀子正由着女护卫给后背上药的大皇子,看见了正从胳膊上取箭簇的二皇子,也看见了双手都受伤的雍王。
韩世子正在指挥着人看战场,不分敌我,只要受伤还活着的,都救助。
桐桐胳膊上缠着绷带,显然是受伤了。可最忙的就数她,伤兵一个一个的从身边过去,危重的都保住命了。轻伤有女卫带的伤药,上药包扎,井然有序。
而躺在篝火边的伤兵他看见好几些个眼熟的。这都是当时请旨平叛的:就你们长心眼了!人家那都是没长心眼的?世家传承数百年,你当那些人都是当猪养的?可结果呢?圣上把他放在了险境之中看似凶险,其实不然!一直不还朝的两位国公不就还朝了吗?那人家当初算计的,只是为了灭世家吗?难道不是两位国公的回援意义更大。这直接促成了大臣与辽国之间的和平契约。
就比如现在,更当初有什么不同?
几个后生的不臣之心,与西北人心比起来,孰轻孰重?
换言之,这世上从来不缺有不臣之心的人,可有不臣之心就能干成吗?没有人心基础,任何不臣之心都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马朝贵过来复命,“世孙,正在统计战死和负伤人数,这些末将来办。您还是带着几位贵人先离开吧。”
离开?他们不会离开的。
是的!怎么能离开呢?
西北边军将士,每个人身上都会带一个不大的锡壶!战时,这是装水装干粮的。可战毕,这锡壶是用来装火化后的尸骨的。
这要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就得火化了带回去。
可在自己的地盘上,就得随地安葬。
活着的人得负责挖坑,然后将将士随身所带的毡毯打开。这个东西活着的时候当铺盖用,死后便是装裹。
铺好盖好,安置进去,泥土覆盖,就地取了木材,将标号写在木材上,树在墓碑之前,随后,会有人来更换墓碑,重整坟茔。
而现在,就只能这么潦草的安葬在这里了。
好些女卫不由的哭出声了,出来的时候都是活生生的,家里也有父母妻儿。而今,连骨灰都带不回去,若是人家的父母妻儿问起来,咱们怎么说呢?指着远处告诉他们,把你们的亲人安葬在那个地方了吗?
心里疼,心里难过,心口憋的厉害。想嚎啕出声大哭一场,可是不行呀!军中的葬礼得肃穆,我们就这么亲手的埋葬了袍泽,却不允许悲伤的气氛蔓延。
清明时节细雨蒙蒙,在细雨蒙蒙里,这一片空旷的高岗上,多了这么一大片坟茔。
曹荣发握紧双拳跪在地上,久久不起身。身上的伤又被崩开了,血都渗了出来,他眼前一片模糊:不该是这个结果!不该是这个结果的!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返程的路上,都很沉默。除了沉默,还能说什么呢?
七天之后,银州已经在眼前了。
许是上伤药好,许是慢行军有利于养伤,轻伤的伤口都已经愈合了,重伤的伤员大部分都能独立活动了。
桐桐特意查了大皇子的伤,伤在背上,有铠甲挡着。背上有个一匝长的伤口已经结痂了,问题不大。倒是二皇子是被箭簇所伤,伤口有些深。但心肉已经长出来了,也就三五天的时间,保准都愈合了。至于四爷的手,还是包着吧!倒不是当时不重!当时是有两个手指的指甲盖整个都揭飞了,手心只有勒痕。可指甲盖三两天就能长出一层薄薄的硬盖,一长出这个就不疼了。就先这么包扎起来挡住吧。
四爷也知道桐桐的伤是怎么回事。她那要不是算计好的才见鬼!谁能伤了她?
一则,有苦肉计的成分;二则,她的成长都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她得多神武才能囫囵个的在战场上走个来回。
四爷低声叮嘱桐桐:“回去还有一场大戏,需得见机行事。不要急躁!”
懂!我不急。
按照西北的规矩,将士凯旋,必上点将台。
这一日,点将台周围格外的热闹。点将台是进不去的,但里面的动静外围可以远远的看见,也可以听的见。
好些有家人出征的,都急着在周边等着呢。至少得看着亲人是不是活着回来了。
因此,连做生意的小贩都在这周围支起了摊子。
各位将军都在高台上站着呢,只等战鼓敲响,就说明出征的将士回来了。
台上所有为将者都腰缠白腰带,单膝落地,这是军礼。以这样的姿态迎凯旋的将士与战死者的英灵。
远远的,桐桐也听到了鼓声。
鼓声一传来,无人指挥,全都停了下来。
就见所有人都从靴子的暗袋里抽出一个白色的布条。布条之一指宽,他们将布条全系在腰上。
而前面已然有人来了,正是林旺。
他站在路边,双手捧着许多白布条。
没有白布条的,抬手从他手里取了一根,系在腰上。
城外的点将台周围,人头涌动,可以外的肃穆,竟是无人发出任何声响。
好似一个城的男女老少都出来了,默默的跪在道路的两边。
御马无声的从人群中走过去,而后默默的下马。便有礼官喊着:“一拜战死英魂——拜——”
除了伤员,实在跪不了的,其他人都跪,以头触地,拜英魂。
“起——”
哗的一声都起身了。
“二拜凯旋勇士——拜——”
林雨桐跟其他将士一起,站的端端正正的,接受来自统帅以及百姓的叩拜。
“起——”
看着众人都起身,礼官的声音又传来,“三拜英勇家属——拜——”
百姓无人再跪,可台上和台下的将士却都跪下了,连叩首三下,以示尊崇。
桐桐以额触地,这一跪一拜之间,都是炙热的情感在流动。
站在自己的角度上,西北好些人所行所为都是该杀的!可反过来想呢?就比如自己,自己与皇家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彼此都用真心真意,谁要是动皇家,那便是从自己身上割肉。因为,自己和皇家真的长在了一起。
同理,这些年里,这些人把他们跟林家长在了一起。就像是姚长极,他会害林家吗?他不会的!他把他作为了林家的一部分。哪怕他不聪明,哪怕他自以为是的行了愚蠢之事,但他确确实实的是长在了林家身上的。他就是林家身上的一块肉。动了林家,他疼。动了他,姚家疼,难道林家会不疼?
说到底,这几十年来,一起厮杀,彼此依靠的是他们。
就连同这些百姓,又何尝不是长在了林家身上。伤了他们的利益,林家疼。损了林家,他们也不肯依。
这不光是时间缔造出来的情感,这是血里火里彼此依靠缔结的关系。
这一拜的时间最长,良久,才听礼官喊‘起’!
起来了,在这点将台上,该点将了。
去了多少人,回来了多少人,多少人战死,多少人受伤。这其中,又有多少人轻伤,有多少人重伤,由此次出征的主将上前,奏报给大家知道!
死了四千六百七十五人!这是此次的代价!
周围传来低低的饮泣之声,这声音是围观的百姓中发出的。这人数代表着,有人的亲人战死了。
这是论功!
而后,才是论罚!
此战,因何而起的?
林克勤的手一挥,许多人都押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