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勇就骂:“贼小子,窜什么?惊扰了贵人,几条命够赔?”
这孩子噗通一声跪下了,咚咚咚的磕头。
桐桐从领口里看见这孩子身上的鞭痕,这样的天,这样的地方,这孩子还打着赤脚。
她轻轻的拉了拉尹禛的袖子,尹禛过去,说这个孩子,“抬起头来。”
这孩子抬起头来,长什么模样确实看不见,只用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看人。
“你叫什么?”
“回……回贵人的话……小的名叫韩况。”
“韩况?”
“是!寒水之况。”
尹禛眼睛微眯,况为寒水,这是说文解字上的话。这小子识字!
那么,出现在这里,就绝对不是偶然。
尹禛没叫起来,而后看向王勇,“这就是那个战死袍泽的遗孤?”
王勇:“……”这么一说,好似哪里不对味了!他点头,“对!也不是袍泽,这小子的爹,是个读书读迂腐的,上马不能战,下马不能扛的,真就是一拖后腿的。”
“人所擅长不同而已!既然人已经没了,便是不好的,也叫去吧。只是这遗孤……就一直养在马房到底是可怜。”说着就看韩况,“这么着吧,我帮其抚养,如何?不能叫战死的将士寒心呐。”
说的轻巧,你知道有多少这样的孩子吗?你养着?你都养着吗?
这才来,王勇也不怼,不嫌弃多个人吃饭,那你就留着吧,“侯爷只看顾着,别叫跑了,满十三得入行伍。要不然跟上面也不好交代。”
好的!
桐桐心里叹气:边陲治军之乱,简直超乎想象。
她从马车上下来,尹禛牵着她进了院子。院子里杂草丛生,一间正屋,一间偏房,外带半间没门没窗的厨房,这就是两人要安置的地方。
进了里面,里面虽简陋,却格外的干净。甚至于炕已经烧起来了,炕上铺了新的干草和干席子。里面的旧桌子旧椅子被修整过,用水洗的干干净净的。
桐桐看看还在院子里跪着的那个孩子,回头叫他:“韩况,起来吧。”
尹禛递了一片金叶子给王勇,“家里所缺甚多,初来乍到,如何采买也不得而知。麻烦王小旗喊个商家来,但凡能想到,只管拉来便是。再看哪里有肥羊,买两只宰杀了,再拿十坛药酒来,请些在家的兄弟来,一则认认人,二则,我也不见外的请大家帮忙来修整屋舍。”
哎哟哟!在这地界等闲可不见金子,“这就去操办!侯爷稍等。”
桐桐没出去,只看韩况:“故意等在这里,为什么的?”
韩况又要往下跪,桐桐摆手,“说吧,外面没别人了。”
“夫人……我……我不是男子,我只是一女子。我来葵水了……我要不找个安全的地方,我怕……我怕我哪一天就突然不见了,不知道卖给谁了……”
怪不得呢!“那你可知,我们也是罪人。”
韩况低声道:“我常出门跑腿,在这里做营生的商户我都认得。我听他们家的伙计说,之前在阳县,有贵人一人杀了二十多个,是一位侯爷的未婚夫人。夫人路上耽搁了,也走的慢。但是这些商户死里逃生,回来的快一些,我提前两天便知道这个信儿了。在这地方,有罪没罪不要紧,得有本事,得人心好!您有本事,您是贵人,您身边的人不方便带,这就是我的机会,所以,我便来了。”
“你父亲是犯了何罪被流放来的?家里以前是做什么的?”
“家父乃是举人,家中在江南也颇有些家资。只是,家中祖母连同姑姑,早年不知所踪了。父亲中了举人,跟知府大人重提亲人失踪案……不知为何,突然就说父亲欺压良民,夺了举人的出身,处以流刑。母亲在来的那一日,便被人给……后来,父母便终日争吵。父亲去了之后,母亲便改嫁他人了。”
“未曾带走你?”
“母亲只说,叫我先瞒着,忍些时日。等她给新嫁的男人生下孩子,好求那人,给我找一商户人家,把我远远的带走。可母亲迄今也没有再生下孩子,我又来了葵水。马棚里住的也不止我一个。可只我是姑娘家!这要是被人察觉了,我害怕……便想着来试试。我实在是除了这个法子,再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桐桐听她说话,言语通畅。她问说,“你究竟多大了?”
“十三了。”因着吃不饱饭,看着瘦小罢了,“爹娘也不敢说实话。”
那发配的时候,亲眷这个是做不了假的。人家记录的时候又怎么把你改成男的?
“父亲是举人,当时衙门里的师爷跟父亲是同窗,他帮着做的手脚。当年,他的新婚妻子、她的母亲、她回门的姐姐,一并丢了。”
听着不像是有什么问题。
桐桐说她,“那就留下吧。你依旧以男儿的样子示人。也别脏兮兮的了,回头我帮你遮掩。”
是!“小的这就去烧水。”
嗯!去吧。
桐桐看着小小的土坯屋子,然后从里面出来,看向远处:当年那些被卖了的妇孺,不知道还有多少活着呢。他们又知不知道,他们的家人,其实从未曾停止过寻找。
一如韩况的父亲,把命搭在了上面。
尹禛回头看她,“又想那么人了?”
嗯!想了。
要是天下的人都把他们给忘了,那这个王朝,就让它见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