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众多负面情绪都有吧,但也就是淡淡的一点,稍纵即逝。
自从他看到了之前天幕揭露了永历的一大串不靠谱事迹,他对永历就已经没有任何指望了。
没有期待,自然就不会失望。
什么乞师梵蒂冈,全家信仰天主教,什么拒绝北上,慌不择路逃入缅甸,什么自己已经打到缅甸都城下,准备救他出来了,还被他一连写五封信逼退。
反正永历的一生,就是干啥啥不行,拖后腿第一名。
李定国本该在看到天幕的时候,就直接宰了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
之所以留他一命,无非是觉得日后郑成功登基,受永历禅位,总归比自行登基名声更好听一点。
但永历现在说出这番话,着实是给他心头敲响了警钟。
这厮禅位以后当太上皇,照他的秉性,很可能继续惹出乱子来,加上永历的身份敏感,也会被有心之人利用,造成一系列问题。
李定国望着天边翻涌的层云,淡淡道:“陛下先写禅位诏书吧,写完之后,一切就跟你没关系了。”
永历心中大喜,还以为他同意了解散旧部,不继续反清。
当即眉开眼笑,唰唰写好了禅位诏书,盖好帝王印玺:“延平王真可怜,要接手朕的一堆烂摊子……”
他感叹的话语戛然而止,感到一阵剧痛,低头看去,见心口霍然冒出了一截剑尖。
李定国握着剑,就站在他身后。
永历骇然地望着他,满是惊恐和茫然:“为什么……”
他不明白,李晋王分明是如此心慈手软的人,当年孙可望对他一再相逼陷害,他都没把对方怎么样,反而让孙可望一直活到了后来降清。
何况他觉得,自己根本没做错什么啊。
“因为你不
该活着”,李定国缓慢抽出剑锋,无比冷漠地看着他,眸中冻结了一片苍苍山雪,“大明天子已经战死在了新会城,死前留下了这封遗诏。”
永历帝身形一踉跄,吐出了很多血,目光看向了那封诏书,一下子明白过来:“你是为了给郑延平铺路!你居然真信他能坐稳天子之位,带领你们反清复明?”
“他毕竟姓郑不姓朱,就算是姓朱,朱昱键本人也不过是个唐王一系的远枝宗室,根本算不上正统。”
“是了,大约你也清楚他身份的劣势,所以才想着杀朕,翦除朕这个最大的威胁——”
人之将死,也许是因为清楚自己这次必然无法幸免,永历帝倒是瞬间将这一切都想得透彻。
李定国冷冷地打断他:“我自然相信延平可以,有他在,希望就在。”
永历哑然,气息正变得愈来愈微弱,忽而死死地盯着他:“朕一路北逃,多得南方士绅暗中援助,他们都是见证人,你就不怕有一日东窗事发?”
李定国神色意外地平静,如同毫无波澜的静水:“弑帝者是晋王李宁宇,和大明未来天子有何干系。”
永历觉得他疯了,想要破口大骂。
但很快,伤口处的疼痛愈发加剧,他感觉又是一剑落下,眼前一暗,就此陷入了永眠。
最后关头,他竭力爆发出了一声恶毒的嘶吼:“朕做鬼绝不会放过郑延平,还有你!”
李定国确信他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便进行了最为稳妥的处理方法。
直接将永历的尸体送入炉中焚烧,当风扬起灰,一了百了,永绝后患。
他望着烈烈的火光,眸光清寒而深不见底,喃喃道:“像我这般人,下地狱也就罢了——”
“你说做鬼也不会放过郑森,你真以为你能有这个机会?”
如果人死后真的会化鬼的话,一定有很多很多的鬼魂放心不下,一直守护在郑成功身边。
他的父皇、母亲、亲人、友人,还有其他那些曾同行过,而又生离死别的人。
永历皇帝要是真敢搞什么小动作,怕不是要被这群鬼联合起来吊打。
李定国将佩剑浸入水中,沉静地洗了很久,直到所有的血痕都消失不见。
他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准备去江边迎接郑成功。
今天是对方的生日,当然要带上礼物。
他目光看向屋外,草地上,有一只毛绒绒的小滚滚正在爬来爬去,不时翻滚两下,看起来十分活泼。
很快,它雪白的毛皮就粘上了好几朵小花,细碎的红色花蕊被碾碎了,弥漫出香气,香喷喷,软乎乎,像是一只新出炉的小花糯米团子。
李定国走过去,动作轻柔地提起了小滚滚:“走,带你去见你的主人。”
小滚滚一阵迷糊,歪着脑袋看他,乌黑晶亮的大眼睛定定地一动不动。
李定国低声道:“我今天要做一件事,他可能不太高兴,你帮我控一下场吧。”
小滚滚在
半空中翻了个身,伸出爪爪,攥住了他的手,然后像荡秋千一样晃来晃去,发出快乐的笑声。
李定国又道:“那就这样说定了。”
小滚滚:?
完全不知道你在讲什么.jpg
郑成功的船穿过光门,来到了江边。
他红衣如烈火,从甲板处倏然席卷而来,瞬间就将整片灰蒙蒙的江天都烧灼出了色彩,一边挥手,一边灿然笑道:“宁宇!”
“森森!”
李定国疾步向前,见郑成功顺着江堤飞奔过来,在面前站定,目光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居然长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我这一路归心似箭,生怕你已经被清军打死了,好在还差点火候。”
李定国:“……”
本来的满腔感动全没了,只想刀人!
看在好友很久没回来的份上,他忍了又忍,决定先不跟对方计较了。
“我感觉恍如隔世”,郑成功目光望向不远处的城池,又感叹道,“果然一切已经物是人非,这地方我都不认识了。”
李定国无语,心想这是湖湘之地,你从来就没来过,当然不认识。
副本中一年,他们这里不过一日,何来的物是人非。
为了避免郑成功再说出一些奇怪的话,他将小滚滚抱起来,递给好友:“送给你的。”
小滚滚刚才玩得有点累,这时乖巧极了,像一只软萌的毛绒玩具,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瞅着郑成功。
郑成功立刻就被可爱到了,伸手将它接过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它的毛皮。
小滚滚躺平任撸,甚至还把毛爪子,轻轻搭在了他的手心。
“它看起来好乖”,郑成功转身对着李定国感叹。
李定国欲言又止。
他想了想这只滚滚幼崽平日上房揭瓦,四处横冲直撞的场景,又对比了一下它此刻无比乖巧的模样,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评价。
只能说……
小滚滚很有眼力见识,知道谁才是真正掌握生杀大权的人。
郑成功撸了一会小滚滚,就让它自己玩去了,因为他还有正事要做:“我现在要来领取奖励。”
李定国扬眉说:“得快点,万朝的人一定已经等急了。”
郑成功摆了摆手:“我就是担心会有历史垂钓一类的奖励,所以才赶来见你。我一向运气不太好,你不管怎么样,运气一定比我好吧。”
李定国听得此话,当真是惭愧无比:“森森绝对找错人了,我们的运气坏得不相上下。”
郑成功坚持道:“至少你没有每次北伐都遇见飓风。”
李定国愈发无奈地说道:“但我每次打了胜仗之后,一定会被自己人捅刀。甚至每次发起大型战役,军中都一定会出现叛徒。”
郑成功:???
打扰了,那他还是自求多福吧。
……
在诸天万朝的期待下,天幕终于开始了颁发
奖励环节:
【滴——】
【恭喜挑战者延平王,获得奖励「定风波丸子」】
【说明:只要吃下这颗丸子,人生路上遇到的各种大风大浪都能化险为夷,和你同行的人也一样喔】
众人:噗。
这个奖励很明显就是在针对延平王,这下不用害怕突然的飓风袭击了!
一道光芒掠过,郑成功手心出现了一粒糖丸,晶莹剔透,犹如美玉。
他看了看说明书:“好像这个风浪不仅是说海上风浪,也可以指其他的命运坎坷之类的,一切都能化险为夷啊,我还从没经历过这种好事呢!”
天幕前的众人:“……”
说到化险为夷,你明明是最有发言权的一个人好吗!
不过,之前都是凭借自己的才智脱险,难道现在可以靠定风波丸子直接躺赢了?
郑成功也不是很明白其中逻辑。
他决定回去再研究一下具体功效,随手把定风波丸子塞进口袋里。
李定国长舒一口气,笑着望向他:“我就知道,森森一定会拥有好运的。”
“宁宇也一样”,郑成功轻笑道,“天幕上面说了,对同行之人也能起作用。”
小滚滚在地上四处乱爬,忽然溜过来,抬起爪爪,拽了拽他的衣角。
郑成功让小滚滚到别的地方去玩,因为此时,天幕又开始发放新的奖励了。
好吧。
小滚滚见他们二人在谈话,都不理它,只好自己跟自己玩。
它到草地上打了几个滚,一身的毛毛都快乐地飞起来了,忽而蹦跶起来,去扑一只停在花上的小蝴蝶。
小蝴蝶飞呀飞,小滚滚追呀追,忽然眼前一亮。
咦,前面地上怎么好像掉了一颗丸子,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哎”,郑成功一转头,忽然发现定风波丸子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小滚滚的掌心,顿时骇然道,“等等,那个不能吃!”
咕咚,小滚滚直接将丸子吞了下去,甚至因为喜欢这个糖果的味道,还快活地打了一个滚。
甜甜的,好开心耶!
郑成功:“……”
李定国:“……”
场面很快陷入了一片混乱,小滚滚嗷呜一声,使劲扑腾,却被郑成功拎着后颈皮吊起来,翻来覆去地检查了好多遍。
李定国无可奈何,按住他的手,劝说道:“滚滚也不是故意的……”
郑成功气得想打人:“从没见过你这样惯孩子的!它什么东西都乱吃,等下生病了怎么办?”
李定国一想,这确实是个大问题:“你问问天幕?”
于是,郑成功@了天幕:“请问,让我们位面的滚滚吃定风波丸子,会有问题吗?”
众人:“……”
天幕:“……”
祂从未见过如此清奇的操作,居然能把奖励喂给滚滚!
延平王真的每一次都在刷新祂
的认知,为祂研究人类的生物多样性提供了完美的范本。
天幕回答说:“没有任何影响,定风波丸子对同行之人也会奏效。”
郑成功:懂了,意思就是说从今往后,他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带上小滚滚。
李定国:很好,这世间除了蹭吃蹭喝,又多出了一种蹭法,那就是他——蹭滚滚。
……
在一片鸡飞狗跳中,天幕开始发放第二项奖励:
【滴——】
【恭喜挑战者延平王,获得奖励「战魂点将碑」】
【说明:残碑读罢呼雄鬼,生死都从延平王(李晋王)】
【自清兵入关的二十年间,无数的英杰烈士为了抗清而赴难就义,碧血丹心,永垂长夜】
【他们是举家殉节高阳的帝师孙承宗,是蜀锦裁征袍血战浑河的秦良玉,是十六毅然赴刑场就义的夏完淳,是桂林从容与城而死的瞿式耜,是葬身梅花岭的督师史可法,是死守江阴城的阎应元,是一心北伐宁死不降的隆武帝,是天下皆降闯军不降的忠贞营之主李过……】
【他们也是在江阴与阎应元一同就义的八万百姓,是扬州陪伴史可法誓守到底血战不休的所有汉人,是为了支援郑氏大军不惜违抗迁海令而惨遭屠杀的沿海居民……】
【他们人虽死,但精神风骨犹在,战魂仍旧想要回归人间,延续生前的最后一战,覆灭清廷】
【手持这面写满殉难者姓名的残碑,就可以唤回死去的亡魂并肩作战】
【备注:只能在人间停留一日,天亮之时,将会消散】
万朝的众多位面中,许久,都始终一片寂然,没有人说话。
先前小滚滚带来的欢乐气氛,已经完全消散。
只因这个奖品,实在是太震撼,也太沉痛了,显然是为了南明的情况量身定制的。
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一次改朝换代,会像南明的沦亡这般悲凉。
崖山也只是十万军民一齐投海,君士坦丁堡的陷落,也只是数万的东罗马子民与士兵共同死守孤城。
唯有南明,那是一个又一个的十万人,是数十万数百万的人,前赴后继,死在了清兵的屠刀之下。
其中的很多,只是普通百姓,是农民起义军,是小典史,是微不足道的下层人。
他们没有受过半点明朝的恩惠,甚至当初还曾参与过加速让明朝灭亡,但他们最后无一例外,都站了出来,反抗清人。
因为不堪忍受剃发令,不堪忍受那一笔笔的血案深债,国仇家恨,不堪忍受被打断脊梁、跪着做人的千万般折辱,不堪忍受金钱鼠尾所带来的精神奴役,和对汉人衣冠的彻底摒弃和践踏。
总而言之,他们先后挺身而出,又接连走向了毁灭。
抗清的二十年间,这么多的死者,这么多的战士……
他们的冤难灭,仇难解,恨难平,即便是死也要将魂魄化为利剑,
然而,饶是诸天万朝的观众们做足了心
理准备,等真正看到了战魂点将碑的本体,还是忍不住惊愕叹息。
那是一面巨大的残碑,通天蔽日,上面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名字,凄清而深邃,一眼全然望不到头。
置身于残碑之下,仿佛在苍茫的风浪涛声中,听见耳畔的恸哭与嘶吼,苍凉与悲怆,一声声交叠着响起,千万道汇聚如海潮,时时刻刻在耳畔回荡,惊心动魄。
它是如此的顶天立地,仿佛要刺破云霄,以至于这方天地都被衬得渺小了。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住这股生前死后、万古如一的坚决意志。
纵埋骨成灰,依旧战不休!
南明军中的战士们,纷纷都从营地中走出。
他们在碑上望见了死去的至亲、同袍、友人,也许就在不久后的未来,自己也会出现在这面碑上。
李来亨带着夔东十三家,恰好也在这时赶到,他一路风尘仆仆,浑身浴血,走过去,仰头在碑上寻找着自己想见到的那个名字。
每个人都在寻觅,每个人都忍不住落泪,哀凉的哭声在西风中茫茫响成一片。
过了许久,郑成功伸手在碑上轻轻一按,碑身便化为了一道流光,缩小到了一尺长,落在他面前,深深扎入地底。
他抚摸着那些名字,那些熟稔的、不熟稔的,如风一般逝去,在晨曦朝露下静静沉眠的名字。
孙承宗、秦良玉、卢象升、阎应元、史可法、瞿式耜、夏完淳、堵胤锡、李过......
冰冷的指尖,在“朱聿键”
三个字处,微微停顿了一会,拂去了上面依稀坠落的一缕尘埃。
这一面残碑,凝结二十年来逝去的无尽英灵,终古遗恨,萦散在风中,鲜血犹化沉碧。
一百多万的名字,一百多万的战魂。
郑成功握住了这块石碑,也就握住了二十年间的风刀霜剑,苍茫过往,那是一个民族在末日将亡时,宁可粉骨碎身,也要竭尽所能拼死一战的重量。
他一字一句道:“等我带你们一起灭清。”
李定国站在郑成功身边,望着许多熟悉的战友姓名,久久沉默。
这一块碑,就等于他们拥有了一支战斗意志顽强不屈的百万大军,虽然是限时的,会在天明后消散,但如果运用得当,必然能够起到奇效。
在此时,听见了郑成功这句话,他终于要开始做一件自己已经决定了很久的事:“森森。”
郑成功疑问地看向他。
李定国缓缓说:“你说要带我们一起灭清。”
郑成功觉得这样理解也没毛病,虽然他本来指的是碑上的鬼魂,但他这次回来,肯定会带着南明众人一起灭清。
他点点头:“是啊……等等,你要做什么?!”
李定国退后一步,单膝下跪,将先前逼迫永历帝所写的禅位诏书,并大明天子印玺,一并高举过头顶。
他的声音冷冽而坚决,如同金声玉振,肃然高彻,一字字仿佛洪钟大吕般的雅乐正声:
“自烈皇帝煤山殉国以降,北廷殊灭,疆埸动荡,灾祸遂起。此诚枕戈待旦、星火存亡之时,先有福王弘光受拥于应天,襄续半壁,恨群佞横行,霍乱朝纲,坐失长江之天险,后有唐王隆武闽地即位,图思光复,方欲奋纲疾驰,未己变生肘腋,成汀洲之末路。”
“先皇桂王永历,仁善克己,殉死新会城,临终留下传位遗诏——”
李定国说到这里,抬眸直视着郑成功,沉声说出了最后一句:
“国不可一日无君,请殿下即刻登天子位,以安四海万民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