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司亭颀长笔直的背影立在楼梯转角处,单手持教材,用书脊尖抵着鹿言的的手臂,正说着什么。
虽然听不到两人的声音,但从尖子生低眉顺眼的姿态来看,大约被训得很凶。
果然是按状元根苗严格要求的。
初澄暗自感叹两秒,绕路从另一侧下去。
学期初的各种会议开得频繁,新师更甚。除了一些常规的练课和评课安排外,教务班子还给初澄分配了一位师父。高二语文教研组长杨老师。
他是个慈眉善目的小老头,和7班的物理老师一样,差不多快到了退休的年纪,但为人极度温和,对待初澄提出的各种稀奇问题都很有耐心。
按照十中惯例,八月最后一周是正式开学前的收心课。学生需要按学期内的正常作息上下学,然后统一在各班教室里观看网课视频,听假期作业题目的讲解。
高二组语文科目的所有视频都由杨老师一人讲录。初澄只要有时间就来帮师父打下手。杨老师博学多识,讲课风格轻松诙谐,而且简明扼要。他每一次旁观都觉得学到不少东西。
多媒体教室内,杨老师刚结束一部分的录课。他关掉收音麦,拧开茶杯喝水,目光看向一旁正低头写教学设计的年轻人。
“都改了几版了?”
初澄写得专注,听到声音才抬头,笑笑道:“总觉得差了点。”
杨老师顺势接过去看,落目到纸上时,不由得赞叹:“书法真不错。”
虽然初澄写了许久已经失掉耐心,本子后半页上的笔画勾得随意,但仍然能看出成熟的笔体走锋,一提一顿皆是风骨。
杨老师品鉴片刻,悠悠添了句:“不像三五年的功夫,是从小练的吧?”
“是,但……除了字迹呢?”初澄生在国学世家,家里无论长幼几乎个个都写得一手好字。他自小耳濡目染,当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夸耀的。这会儿仍然神色乖巧地盯着杨老师,想让对方再多评价一下教学设计本身。
“嗯……”杨老师看穿他的心思,踌躇片刻,接道,“我觉得你的第一版就不错。这一版,也差不多。”
初澄听懂了:“所以,改了半天还是一样。”
杨老师笑:“教学设计这个东西,一般都是师范生和搞理论研究的在写。你一不参加比赛,二不评优,非要写得那么出类拔萃干什么?”
初澄一时答不上来。
没等他细想,杨老师又问:“之前公派实习过吗?”
初澄点头:“有,但当时跟的是毕业班,学生在总复习。所以……”
所以,他至今还没有在台上讲过任何一堂完整的新课。
“那就是说更擅长讲习题?” 杨老师再问。
尽管两人间谈话的姿态很放松,但如果初澄答‘是’的话,仍觉得有点心虚。
杨老师半晌没听到回答,心中便已有了大概。其实他完全可以体谅初澄作为全组唯一的新师会很有压力,尤其是在7班。
他摘下挂在领口的收音设备,边动手整理那些细线,边自然地提议:“既然有空闲,要不然换你来讲一套?”
“啊?”初澄一怔,“可我还没写完师培报告呢。”
“这有什么,一线教师都是要站在讲台上检验的。”杨老师把教学设计连同试卷夹一起递过来,拍板式决定,“给你半天时间备课,晚上你来录,换我在旁边听着。那些材料就不用写了,反正最后也是要交给我看。”
初澄从前辈的语气里听出了善意解救的意味,当即开心地接下材料:“谢谢师父!”
上午的工作时间终于结束。
初澄已经坐得腰酸背痛。他抱着厚厚一摞材料走出多媒体教室,单手锁门时,卷子被风吹得散落一地。
耳畔传来沙沙的脚步声。
“替哪个老师跑腿呢?搞得跟搬家一样。”刚好路过的鹿言快步走下楼梯,抢先压住差点被吹跑的纸张,“要帮忙吗?”
“恩,五楼语文组。”初澄感谢性地笑笑。
虽然接触得不多,但初澄对这个孩子的第一印象很好。开朗大方,聪明又懂分寸,以后如果能把他委任成课代表也是不错的。
鹿言捧起理好的试卷,和初澄并排走在一起,随口问:“最近这两天怎么都没看见你?”
初澄如实答:“上收心课没我什么事,正式开学自然就见得到了。”
“也是,留级生不用交暑假作业。”鹿言没有分毫起疑,向前走着自顾自抱怨,“但你不来,我身边的位置又空出来了。时不时就被查岗征用,害得我上课连脖子都不敢动一下。”
“说明你们大哥尽职尽责啊。”老实讲,初澄这样宽慰学生多少带着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成分。
推己及人,如果这事发生在自己上高中那会儿,单单用脑子想象一下喻司亭的冷脸,他就已经呼吸不畅了。
“不过,你们是不是都挺怕他的?”
“怎么说呢,像他这种个性糟糕的人吧,一般都是外……额~”鹿言走过长廊拐角,刚一抬头,说到一半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初澄循着目光看去,正巧和站在数学组门口的喻司亭对视在一起。刚刚两人相谈投机的样子也全收在他眼底。
“喻老师,中午好。”初澄率先开口。
喻司亭稍缓神色点头示意,随后看向学生,恢复一贯的冷冽嗓音:“我正找你,进来一下。”
鹿言自然知道被大哥叫进办公室不会有好事发生,借机举了举怀中的试卷,试探道:“我帮班里的新同学送个材料……而且,马上就要打铃了。”
班里的,新同学?
喻司亭的眉端一扬,很明显是在消化最后三个字。
很快,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到初澄身上,意味深长地噢了声:“初老师。”
但在初澄本人听来,这一声可并非恍然领悟,而是恶意拆穿。
“教务处那边已经正式定岗了,这学期我们班的语文就辛苦你了。”
“哪里,职责所在。”初澄只得保持微笑,余光瞥向身侧。
“初……”鹿言震惊地重复,脱口一个字后便噤声,下意识退开半步。
他仰头看着相邻的语文组和数学组两张办公室门牌,一边怀疑人生,一边自我反思,自己到底是怎么陷入了这种左狼右虎的境地?
状元根苗的大脑宕机片刻后,动作机械地把手中试卷递还给初澄:“初老师,大哥要找我谈话……送不了您进屋了。”
初澄略尴尬地抬手接下,未来得及说话,便见鹿言缩着肩膀进了数学组办公室,连后脑勺上都写着懊恼。
物色好的语文课代表大约是吹了。
喻司亭依然倚墙而立,面容波澜不惊。目前的情形似乎又达到了这人的预期效果。
见初澄站着不动,他好整以暇道:“还有事?”
“喻老师辛苦了,回头再见。”初澄假笑着与人寒暄,背过身的一瞬变脸,上下唇间功德-1。
淦,明明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他却偏来讨人厌。
难怪被学生吐槽个性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