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堡宗和孙太后甚至没办法和朱祁钰正面对抗,保住朱见深的太子之位就可以知道,景泰对于朝堂的掌控力度还是足以做到让皇位可以顺利传给自己儿子的。
至于未来堡宗一脉会不会反抗,我估计他是想要徐徐图之——毕竟他当时年纪正轻,应该还没想过自己可能早逝的命运。
可惜的就是,朱见济在被封为太子之后的第二年早夭,朱祁钰所有稳定自己的法统的措施都被这让人措手不及的不幸打乱。之后他偏偏又膝下无子,储位空虚。
这就让本来平静下来的朝堂重又动荡不安起来了。】
朱元璋默然住了。
后世人并没有过多强调他玄孙的丧子之痛,只是轻描淡写地从政治原因分析了他因此遭受的打击。
可是老朱感同身受般领会到了那份苦楚,那份挣扎在心口仿佛整个人被撕裂开一般的绝望。
作为皇帝,朱祁钰失去了保证自己法统,稳定自己皇位的继承人;而作为父亲,他失去了他的独子。
唯一的儿子啊!怎么可能不放在心尖上疼爱呢!
就这样突然着的,天有不测风云地离世了——
朱元璋突
兀地跟着虎目含泪,在朱棣若有所感转过头来的时候一把按住了儿子的脑袋,不让他看见自己已然湿润的眼眶。
“等后世人讲完,陪你爹我,再去看看你大哥。”
万幸他除了标儿,到底还有个能耐的儿子可以支撑家业。
朱棣隐隐感觉到了,那只按在自己脑门上的,曾经强健有力的手臂此刻却在微微颤抖着。
于是他没反抗,顺从地“诶”了一声。
他其实也有点想大哥。
【也有人提出过,既然景泰没有儿子,那他为什么不过继呢?不管是过继堡宗膝下哪个儿子,哪怕抱过来一个旁支的也行啊?
好问题,我们首先刨除掉景泰自身不信邪,不肯相信自己才二十几岁却生不出新儿子的个人情感,来看看过继这事行不行得通。
堡宗一脉肯定是不行的。原因无他,还是法统和宗统的问题。
堡宗的血脉,不管原本继承皇位的概率大不大,孝道的压力和“父死子继”的标准天然就要求他们亲近堡宗。
毕竟被过继给景泰也是父死子继,选择认堡宗为法统来源也是父死子继。那么他们为什么要选择继承自身法统就微妙不稳,甚至还是小宗出身的继父而不是根正苗明的生父?】
“并且,就算有堡宗血脉被过继给他,估计俩人心里也难以完全真正亲近起来吧。”
朱瞻基叹气,伸手默默抚平自己额角已然有点疼痛的神经。
堡宗的血脉会害怕景泰生下亲儿子,那么自己将会落入比原来更悲惨的境地。而景泰天然会排斥与自己有竞争的堡宗一脉,在确信自己无后之前,对于堡宗的儿子一定会是不冷不热。
“宋朝仁宗英宗旧事,尚且历历在目啊……”
他长叹息一口气——朱祁钰怎么敢赌呢?
他又不是圣人,他做不到啊!
【而选择旁支则更加不可能。
因为宣宗总共就他和堡宗两个儿子,选任意一个旁支都代表着皇位传承给的不再是宣宗的血脉。
堡宗和孙太后母子俩绝对接受不了,朝堂上宣宗的旧臣也绝对接受不了,更关键的是朱祁钰甚至过不去自己这一关。
堡宗之所以能在景泰年间,不管实际待遇如何,最起码活下来了,一大原因就是这一点。
我分析一下朱祁钰在景泰四年之后,对于堡宗的处置问题,大致是以下这些考虑:
自己有后,弄死堡宗→自然万事大吉,说不定连堡宗的后人都不需要动手。
自己没后,弄死堡宗,但没弄死堡宗的后人→皇位肯定传给的是堡宗的后人,自己这个杀父仇人肯定不存在身后名这种东西了。
自己没后,弄死堡宗加堡宗一脉→很好,宣宗绝后了。朱祁钰当场就得崩溃无颜见亲爹。
这就是摆在景泰面前,让他为之困扰痛苦,于是不得不留下堡宗性命的根源。】
朱祁钰:……代入感过于强烈了,建议别这么扎心。
明明尚且还处在丧子之痛的余韵当中,还被迫听着自己未来两相为难的局面,朱祁钰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割裂的痛苦之中。
所以他能弄死朱祁镇吗?他能立马弄死吗?他定得下决心不管自己身后名到底如何都要去弄死朱祁镇吗?
脑海中的思绪一片混乱,他怔怔地望着天幕。
—
朱瞻基沉默了:他也不是圣人。哪怕知道了堡宗未来干出来的一众混账事,他确实也没办法接受自己可能绝后的下场。
人都是有私心的。
所以这才是朱祁钰最为挣扎纠结着的苦痛。
【储位空悬的几年,其实在朱祁钰尚且能够掌握大权的时候,也没什么特别大的风波。
虽然也有头铁的正统派支持者,比如钟同,就公然说出了“父有天下,固当传之于子。乃者太子薨逝,足知天命有在”这样接近于指着朱祁钰的鼻子骂,说你儿子死了都是活该的诅咒之言。】
“混账玩意——胡说八道!”
陈循被这突然在耳边炸响的怒言一惊,下一秒就看见那原本在景泰手边放得好好的茶盏瞬间在地面上粉身碎骨。
他第一次见朱祁钰这样彻底的,没有丝毫内敛的暴怒,仿佛多年来的温文在此刻都被撕成了粉碎,余下的只有不加遮掩的悲痛与狂躁。
但是——陈循只跟着戚戚:谁家当父亲的被这样当面辱骂早逝的独子,不会怒发冲冠呢!
【在钟同上疏之后的两天,更有头铁人士章纶发表了更进一步把景泰的理智往死里踩的暴言:“上皇君临天下十有四年,是天下之父也。陛下亲受册,是上皇之臣也”
好家伙啊,您这是干脆连景泰这个皇帝的位置都不肯认了是吧。
等到再往后廖庄上疏,哪怕言语较这俩被大怒的景泰拉下去往死里打的头铁人稍微委婉一点,但他提出的希望景泰“奉天下以事上皇”,“时时朝见南宫”,甚至希望能让朝臣们也能够日常朝见上皇的几个要求……
额,这很难不让前几个月才被人喷过说,是堡宗臣子的景泰联想到复辟之事吧。】
天幕的语调依旧是比较轻松的,可是景泰的朝臣却听不下去了。
他们只是此刻望着已然站起身来,整个人低下头去,脊梁柱随着后世人的一字一句微微颤抖着的朱祁钰。
他的拳头攥得很紧,以至于眼尖的人都能看得见那指缝间渗出来的血色。
但比起血滴先落地的,是水滴的声音,在他们眼前晕染在地面。
这个时候什么语言都该是无力的吧,又有什么样的言辞能够安抚住突然发现,原来除了死后,自己生前也没得到正向认可的,濒临崩溃的皇帝呢。
——“恕臣冒犯。”
紧攥的手被强硬而不伤人地展开了,朱祁钰望着掌心中的鲜血淋漓,恍神中抬眼。
——是于谦。
除了于谦还会有谁呢?除了忠心体国,会害怕他这个现在坐在皇位上的存在伤了身体,所以社稷动荡的于少保还会有谁呢?
于谦是社稷臣……不会是和他完全一道的忠臣。
他忠于的是天下,是百姓……不是他……
可是最后,朱祁钰还是握住了于谦的双手。
“纵然我有负于天下,又何必恶言向一稚子而去呢——!”
他彻底地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