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发挥自己所长,宣扬自己的学说,难道这还不够让百家那些做学问的人满意吗?大不了随便给点呗,朝廷就这么点钱,你看着办吧!
这边放弃钻研困难的君臣二人在讨论历法,那边知道大头肯定在自己身上的文臣谋士三人组则是在细究字眼。
“其实如果具体分
析一下,倒也不难理解。”
陈平反倒觉得有点可惜:“暖温带形容的应该是大泽乡一带气温比较暖和,不如北边寒冷。”
“半湿润应该说的是河流众多,雨水丰沛。”
更了解楚地气候的萧相接过话头:“季风的话,应该指的是楚地一年中按照时令不同,会刮起特定的风。”
他回忆了一下往昔的记忆,半带着遗憾,又含着点没早点发现的追悔:“其实认真归纳一下就能发现了,但是我们先前也没具体记录过这些。”
“东南方向吹过来的风,往往都会带着潮湿的水汽,然后就容易下雨,庄稼长势也好;而自西北方向吹来的风就干燥阴冷很多——这些是不是该让农家去好好研究研究?”
陈平叹了口气,跟着点头:“这也就是我先前可惜的地方了。”
但这可惜倒也不沉重,只是对于自己没能节省点力气的淡淡惋惜。
“后世人只告诉了我们一地的情况,那么天下其余的方位呢?这些就该是我们具体去探索的了。”
张良反倒笑了起来,伸手轻轻拍在陈平的肩上:“但要是后世人没点破这一点,我们又怎么会去关注这些呢?”
“能有一点的灵感已然是馈赠了啊。”他的声音轻柔地含着笑意:“我们作为当祖宗的,怎么好意思万事靠后世,或者依靠着这不知何处的鬼神来帮助呢?”
于是陈平也跟着莞尔,点头称是。
【那么我为什么会说,这不是两个法外狂徒欺骗懂法分子的故事呢?
诚然,随着睡虎地秦简中徭律的一节出土,很多人都将目光看中了其中的一条——因为大雨而导致的延期,惩罚会被免除。甚至就算不是因为大雨,惩罚也不过是罚钱而已。
这样堪称翻天覆地一般对于秦法严苛这个论点的认知的冲击,使得陈胜吴广起义的合理性在很长时间受到了质疑。
但是家人们,在这里我要提出一个你们可能没在意的点。
睡虎地秦简中的这一段,是针对徭役的。它确实可以说明汉朝人对于秦法的严苛程度可能进行了污名化抹黑处理,秦法具体的量刑程度是否严苛还有待后续我们具体分析。
可是对于陈胜吴广这伙人来说,他们不是去服徭役的啊。
他们是戍卒,是要去戍守边疆的部队,是军队!
他们要遵守的是军法啊!不是一般的法律啊!】
刘邦对着后世人那句抹黑与污名化沉默了一会,随后只是默然地挪开了眼神。
后世人的朝代距离他们实在太过遥远了,遥远到所有的喜怒爱憎,都无法再影响到他们的本身。
可是做出了那样,在后世人口中颇为不齿的事情的皇帝,此刻确实极平静的,甚至面容和煦的。
但是对于现在的汉朝来说呢?
他们想要稳定自己的正朔,保持自己的法统,就必须去批判秦朝。
站在汉朝皇帝的立场之上,刘邦完全不会觉得自己有做错什
么。
——这是政治。
而其余的人甚至比他的反应更小,韩信更是看着那句军法有些被哽住了的无语。
沉默了半天,他只能匪夷所思地发问。
“军法要是还不够严苛,那军队还能有战斗力吗?”
万幸的是,后世人肯定了他这个观点。
【军队的纪律管理一向是很重要的一点。虽然古代军队的军纪和道德基本上都不能和我军媲美,但是不管一支军队的作风到底如何,所有能打胜仗的军队必须有一条铁纪。
——服从命令。
实际上,军队“失期当斩”这件事在古代是真的很正常,完全称不上一句司马迁用以抹黑秦朝——汉朝自己的军法里头也写着这一条呢,司马迁要是敢说这是抹黑,当场得跟汉朝将军们贴身肉搏。
你如果偏要说,哎呀马迁对汉武有意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说不定暗暗搁这指桑骂槐呢?
——那也大可不必啊!
汉朝的军法最早是韩信和张良两个人编次的,司马迁对这两个人的喜好大家基本上还是可以读得出来的吧?他至于因此顺带抹黑一下这两个他还算喜欢或者同情的存在?
如果这还不足以说服你,那么司马迁还写武王伐纣的时候,就说了失期当斩;采纳了《国语·鲁语》中,大禹因为防风氏后至而斩杀了他的说法。
这两个人,总不会还有人觉得是在抹黑了吧?】
“?”
刘邦哪怕是看到了那位叫司马迁的,出场率很高的史学家对他的好曾孙心里怀揣着偏见,此刻都不由为他怜悯一把。
怎么什么阴谋论都可以往他脑门上扣啊?
人家就是一写史书的,就算也许夹带了一些个人感情,啊比如说先前讲刘启的时候也提到的待遇问题。
但后世人也不至于所有猜测都往人身上跑吧?这么不相信他一个人写的书,那干脆全都别看了吧!这世上所有写史书的难道不都有私情?
特意被后世人点明被偏爱的张良韩信两人:……有点离奇。
心知肚明自己估计是被同情的那个,想到上一次后世人所说,异姓诸侯王没一个落得个好下场的言论,心情也跟着低落起来的韩信,心下也只能恹恹祈祷:他最好是很早的时候病死了,因为青年早夭所以才被那司马迁同情。
就算不是病死……
他一时之间也迷茫到不知道该怎么办,突然有种想要在得知真相之前逃离的冲动。
……只要不要落得个,太/恩断义绝的下场,好像也可以吧。
【我们可以再等换一下,在汉高祖十一年的时候,请记住,是汉初百姓刚刚经历过秦法“严苛”,所以甚至对秦律进行微调过后的刘邦时期,就发生了一件和陈胜吴广当时相似的案例。
有一个叫“毋忧”的男子,被征发为戍卒,身份地位和陈胜差不多。但没有到达戍所,他就逃跑了。
他认为自己只是不服从徭役,被处罚应该
是罚钱,所以逃走得很自在,被抓到了之后还不服从判决结果,认为自己罪不至死。
结果上报到朝廷之后的最终判决依旧是维持腰斩不变,按军法处置。
所以陈胜吴广说得那句“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
,现在看来,合理吗?
可太合理了啊!
我们当然可以站在所谓道德气节的高地上批判这群逃兵。可是对于他们来说,秦朝又不是真正的心之所向,抵达遥远的边疆之后肉眼可见的是死路一条,严苛的军法没给他们被宽裕的机会。
人在绝境中往往是很难考虑太多的,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往往都是孤注一掷的。无所谓了吧,你们后世人骂就骂吧!
他们陈胜吴广,在当时,确实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刘季杵着脑袋,看着天幕上面容之间隐隐带着点焦虑不安的两人,感同身受般咂了咂嘴。若是身旁有酒的话,他估计绝对不会吝惜这一杯敬意的吧。
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就算志向远大的人,在开始的时候,又何尝心中不会有万一失败的担忧呢?
首事者的名号从来不是那么好得的。
后世人大可以用之后的目光,说他们点燃了秦末起义的开端。可是当事人的心中,难道会知道这场起义之后是四面八方起义之士纷纷来投吗?
不可能吧。
【陈胜吴广所在的这支队伍大约九百人,由两名被称为将尉或者县尉的军官统率,相当于帝国军制什伍制的两个五百人长。在他们的手下,尚且有近十名的百人长和近二十名屯长。
而陈胜和吴广虽然也只能算得上是这只队伍的屯长,地位并不高。可若是了解过帝国曾经征兵的人,都会对他们能够进入军队惊讶到侧目。
因为秦汉的兵制以及士兵的社会地位,和后来比如宋朝的贼配军就压根不是一回事。】
“?”
韩信迷惑:虽然在秦末那样的乱世,不管是哪一方基本上都顾及不得什么兵员的来历,能上战场打仗就行。章邯甚至还把监狱里的囚犯们都薅出来了。
可这不代表,在国家正常运转的情况下,一定要把罪人悉数塞进军里吧?
不对。敏锐的大将军再品了品前面社会地位这四个字,脸色一下子微妙中带着嫌弃。
你别告诉他,是在那宋朝,士兵的地位风评和贼人都差不多了。
多掉价啊!
好荒谬啊!
【秦朝是以武立国的国家,在商鞅变法之后,耕战就成了帝国机器的驱动能源。军队成了国家的根本,从军立功成为了秦国很多国民出人头地的主要途径,是一件极光荣的事情。
甚至,我们如果再往前追溯到三代西周乃至春秋的时候。那时候从军作战尚且还被认为是只有“国人”,也就是贵族阶层才配接触的事业,秦朝的士兵基础相较起来已经扩大很多了。
但即使扩大了士兵来源,秦朝最青睐的士兵,主要还是出身家境小康的中产家庭:有恒产,家底支
撑得起一般的生活用品的支出负担;偏偏又尚且称不上大富大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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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战的决心和动力就很充足。
整个人由于家庭的未来还需要自己去奋斗,又因为在成长环境中接受到了良好的家庭和社会关照,对待家庭和国家都具有很强的责任心。
多年以来帝国这样的选人标准,使得它培育出了一个庞大的拥有土地财产、爵位、尊严的中产阶层,这就成了帝国优秀而稳定的兵源。】
韩信默默地把这几点记住。
未来参军的门槛,就按这几条然后再加上几点写吧。
韩信:并非无奈之举的话,其实并不是很想带一些平均素质很低的士兵。
能吃点好的,他干嘛还要为难自己挑战难度啊?
【而如今征发戍卒竟然都征发到陈胜吴广这种闾左头上,甚至还让他们当上了屯长?
秦代的闾左,那里面估计还夹杂着不少的流民。
这和前面一对比,你就可以看出来,秦末这会,是真的疲民力啊!
甚至不仅疲民力,突然间征发这样的人进入部队。本身就为自己的统治增加了隐患。
秦朝政府会给这些被征发的士兵准备盔甲武器这些一般人没办法拿到手的东西,可是就像我们前面说的,选择中产家庭的一个原因:一般的个人生活消耗还是得自备的。
可是闾左们本身生活就已经够贫穷了,在这种情况下,你怎么强求他们有什么忠于秦朝、建设大秦、无怨无悔的高尚情操呢?
于是当陈胜吴广杀掉了理论上由秦朝廷直属的两名县尉,一番鼓动外加鬼神之说的引诱下来,整只部队轻易地就选择跟他们一起掀起反旗,也就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了。
——更别说他们还出身自陈郡那片反秦热土,偏偏此刻身处又是归属于蕲县的大泽乡。
当年项燕率领着数十万楚军,就是在蕲县,与王翦麾下的六十万秦军交战,最后兵败自杀,楚国因此亡国。
也就是说,一群楚国旧土出身,反秦意志向来高涨的人们,偏偏在楚国的国殇之地,亡国之始,听见了一个极富语言艺术和人格魅力的首领的演说,对他们打出了象征着故国的英雄项燕,和象征着曾经期盼过的仁政的扶苏的旗帜。
太巧合了,也太命运了。
仿佛一切都是刚刚好,被预估一般的巧合。这么说来会有人阴谋论好像都不算稀奇了,但是事实确实永远都是这般的魔幻。】
天依旧是黑着的,狂暴的大雨依旧无情地倾泻在这片水泽之处。
而火光自黑暗中霎时燃起,照亮的是九百人齐刷刷袒露举起的右臂;而声音突然整齐地喧嚣爆发,撕裂了寂静:
“张大楚国!”
“复兴大楚!”
风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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